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应该注意到了我刚刚塞纸条给叶慎寻的小举动,眼神似沾了辣油,只等着蒜泥下锅,将我生煎炸。待我看似毕恭毕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脚踝一勾,我重心不稳,整个水壶朝着两座之隔的魏光阴的方向倾斜飞去。
人在危急时刻的确有临场反应,洋相出尽前一秒,我原本有机会稳住重心,却将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壶,只希望它的盖子别跳开,烫伤那墨玉般的人。
壶盖最终被我控住,可刚出炉的开水,还是从壶口跳出一滩,溅到对面那只微微握起的手背。
只见青色背筋一缩,那环保业富家小姐已将魏光阴的手拖到身前,看着上好碧玉被磕出的痕,再蹙眉看看我,“小心点不行吗?”
她压低声音,却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强撑礼貌,获得齐悦英眼神激赏后,又侧头问身边人,“你没事儿吧?”
我朝魏光阴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闪了闪,“哦,没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计过几个月就会好。”
“被鞭炮炸一下?!”那女孩低呼。
他的话着实令我方了几秒,再细瞧,对面人的眼神哪是平静无波,分明戏谑,似乎在说你终于肯看过来了?
魏光阴吓唬我。
他竟然吓唬我。
好开心呀。
什么都别说,是,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白痴,比刘大壮好不到哪里去。我甚至想立马拉过他的手,“毁容了?没关系,我用下半辈子抵。”但搞砸了现场,盛杉估计不会给我活下半辈子的机会,只好扔下一声局促的“抱歉”,彻底逃之夭夭。
学生表演结束,还有系列活动,晚饭就在校内解决。暮色四合,人潮大军开始往外涌,我举目寻找刘大壮的身影,却扫到周印和叶慎寻。
魏延死后,魏氏基本被齐悦英掌着。
她其实股份不多,遗嘱里除了人道主义的份额,其余大多落在了魏光阴头上。可魏光阴若想完全自主行使权力,前提条件是,必须获得董事会投票认可。
魏延这么做目的估计有两个。一是防齐悦英有二心。这女人多年跟在他背后,为集团出谋划策,参与了或大或小的项目,容易功高震主。若再握了过多实权,魏氏兴许哪天就不姓魏。
另方面,魏延也限制了魏光阴。
自家儿子的出色有目共睹,却没有商业实战的经历,赶鸭子上架后是否能在尔虞我诈中脱颖,还有待商榷。所以,他没对任何有威胁的人赶尽杀绝。有威胁,代表有能力,例如齐悦英。魏光阴用得好,会成为垫脚石,用不好,有能者居上,这就是皇位艺术。
自古来,下面的大臣肯举荐你、拥戴你、承认你,最后服从你,才能成就帝王之路。怎样让大臣拥戴承认?就是各方势力的互相平衡。不能让这方长,也不能叫那边消,互相连系也互相牵制。
当然,经常还要应对外来入侵。
周印与叶慎寻合创的慎周,最初是效仿华尔街著名投资银行kkr模式,专业从事并购,刘大壮的父亲就是被慎周并购的企业之一。现在慎周掌握的资源已足够多元化,开始投资商场和各线中端品牌,也研发自家产品,主打现代工业,和魏氏涉足的领域多处重合。
城市再大,美羹就那么多,不碰头根本不可能。我凑过去时,恰好听见周印在征询叶慎寻的意见,似乎已经和魏氏擂鼓宣战。
“听说魏氏旗下的新政就是魏光阴提出的,董事会对他初来乍到的表现似乎比较满意,弥补了上次在墓地造成的不良印象。这次他们的‘go’项目吸睛指数爆表,不止我们,连老牌乐扣商场也被抢走客户流动源,达到百分之五十。”
“go项目?!”我蹭地跳过去,“就是超市那个周一九折周二八折周三七折周四六折……的打折热潮吗?!”
吓得叶慎寻身体斜了斜,厌弃地瞧着我。
当初见魏氏旗下的超市比过年还人满为患,我就向好淑女感慨过“go”项目策划者的智商。
好淑女说,“无法理解。毕竟是个人都会抢在最后一天买一折产品啊,人是多了,可老板不会血本无归?”
我难得有了优越感,“价格的确是最后一天便宜,但你要的东西真能在最后一天抢到吗?看这盛况,比彻夜排队抢苹果手机新款还有过之,所以吸取经验后的老百姓,就会开始在打折初期便将需要的东西抢购完毕。那和普通商场的打九折八折有何区别?而且,这样令人吃惊的销售策略一爆出,你不觉得,连舆论宣传费用都省了?”那小姿态,就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是自己般。
好淑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我冒星星眼,似乎在说天啦噜程程姐,我竟然能成为你的朋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策划竟出自魏光阴之手,顿时令我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他冒星星眼,说一句:“天啦噜,我竟然能成为你的高中同学……”
完了完了。听说喜欢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他除了喜欢,还有崇拜。
见我提到魏光阴一脸花痴,叶慎寻脸色灰败,连追究我利用他的事儿都懒得了,长腿迈开就走。我问身后的周印,“他看起来好像很不爽?”男子唇角扬了扬,“大概是忧郁晚饭要吃食堂吧。”
到了食堂还不见刘大壮,给他打电话也提示无人接听。难道因为铃声太丢脸不好意思回来了?平常不是这么要脸的人啊。
盛杉为我多留了一份糖醋里脊,见我哼哧哼哧地,说我吃相太难看,明目张胆地端着碗要跑去周印那桌。临走前,她说晚上有焰火表演,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观看。
我说烟火有什么好看,火箭发射我更有兴趣,她点点头,“老一个人看,的确没什么意思。”说完,罔顾我喷火的眼神,扭腰摆臀就走。
晚饭过后,我步行出校门,一路踢着小石子诅咒盛杉,经过篮球场,被一道身影留住。
那人脱了外套,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袖子半挽。路灯的光飞溅在他白皙的侧脸和清俊眉眼。因为日子特殊,篮球场没人,只有他一个在运球,好像儿时把玩玻璃弹珠般从容,每个复杂动作都信手拈来。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夏天,滨中举行篮球比赛,我对刘大壮抱怨,“你们怎么不拉魏光阴入队?好好一个看他光膀子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
刘大壮说他邀请过,魏光阴以课业为由拒绝了。
“想想也是,平常举手投足都跟幅画似的人,突然来和我们打篮球,又淋矿泉水又撞胸膛,再露出肌肉咔咔做几个引体向上,这画风……”
辣眼睛。
但谁说打篮球一定要淋矿泉水撞胸膛咔咔做引体向上的?!
此刻,我悄悄八着网与回忆反驳,手指间穿过一阵又一阵属于夜晚的轻风,舒展得整颗心都要化了。
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魏光阴终于侧头。看见我,他并不惊讶,保持投篮的姿势,定定说:“进来。”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控制花痴的表情,捧着混混沌沌的脑袋,就这么进去了。
篮球场有长椅,离他不远不近,我坐下,看他投过一个三分,落地的篮球像有意识般,跳到我面前。
“打篮球还行,但看我光膀子的愿望估计难以实现了。”魏光阴跟着蹦达的球一起靠近我,语气不疾不徐,却明显夹着揶揄。
我的脸颊腾地起了火,抓着膝头的手指尴尬地紧了紧,“你当时……听到了?”
呵呵,你站在班级门口说,被听到很意外吗?
一时间,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互相赏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