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周卫旻猛地好像清醒了很多,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言谈举止都日趋缜密稳妥,整个后宫也被他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清扫整治了一番。萧钊对此很是欣慰,私底下和萧阮说起,觉得周卫旻的病应当已经好了十之**,有了从前和周卫熹对峙、夺嫡时的谋略和风采。
唯一的异样,便是从此无人可以在他面前提及云珛二字。
所有和云珛有关的东西都被整理了出来,封存在了他住的小院里,那个小院更是成了禁区,无人可以出入。伺候在他身边的有两个姓云的内侍,一个被远远地调往了尚药局,另一个则被改了姓。
有一次在南书房,周卫旻和三位辅政大臣一起商讨军务,天气炎热,几名内侍抬进了冰块降暑,放在了周卫旻身旁,郑铭瞧见了训斥了他们一顿,脱口而出了一句,“云公公没告诉你们吗?陛下受不得寒?”
周卫旻顿时变了脸色,把郑铭和几名内侍通通拖了下去,内侍吃了十个板子,郑铭挨了五下,一个个都躺在床上两天没能起身。
自此“云珛”和“云公公”都成了禁词。
皇宫中凭空丢了一个人,还是位高权重的大内总管,又是辅佐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虽然宫中下了严令三缄其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有一些流言悄无声息地流传了开来。
有的说,云珛是功高震主,藐视新帝,被周卫旻杀了,尸骨无存。
有的说,新帝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从前云珛在启元帝面前得罪过他,登基之后便算了总账,把云珛彻底从世上抹除。
还有的说,云珛看出了新帝没有容人的雅量,为了避免兔死狐烹的下场,跑了。
……
“祖母,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策划?”萧阮和周荇宜坐在前厅中,仔细推敲了几遍这些不明出处的市井流言,越品越觉得遍体生寒。
周荇宜的眉头深锁,轻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嬉戏声。
萧亦鸣和萧茹带着已经快一岁的侄子在草坪上玩耍,萧珏的女儿已经两岁了,趁着萧珏不备,偷偷摘了一朵金黄的菊花,一边扯着上面的花瓣,一边得意地拿起来向弟弟妹妹炫耀,引来了萧珏的一阵轻呼:“天哪,这是太婆婆最喜欢的品种,快住手!”
还被奶娘抱在手中的小团儿兴奋不已,半边身子朝前倾着,朝着那朵菊花挥舞着小手,一双小脚丫还不停地乱蹬着,奶娘差点要抱不住他了,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小祖宗!可别摔了!”
萧珏的女儿“蹬蹬”地跑了过来,把那朵被她□□了一半的菊花放在了小团儿的手上,慷慨地道:“弟弟,送给你。”
小团儿开心得一把揪了过来,花瓣洒了一地,菊花快要秃了。
多温馨和睦的场景。
可惜,这样的场景,若是放在皇家,那便是难以肉眼瞧不见的争斗厮杀。
启元帝三个儿子,到了最后,一死一囚,另一个差点也丢了性命。
难道,周卫熹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居然还不死心,想要再掀出什么惊涛骇浪来吗?
“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先帝顾念着父子之情,留了他的性命,难道他还不知悔改吗?”周荇宜心里难过,轻叹了一声。
萧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听说他在里面写了很多悔过的信,托人带出来去先帝陵寝烧了,有几位大人看了之后都感动得涕泪交加,说是他已经真心悔过了,盼着陛下能顾念兄弟之情,法外开恩。”
周荇宜苦笑了一声:“我这里也送过来了两封。虽然我知道他的脾性,但看着那些话,心里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总盼着他能真的像信中所写一样,真心悔过了。”
周卫熹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曾天真可爱、乖巧听话,也会像院子里的这些孩童一样,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叫上一声“姑婆”。
这些年来,皇家的利欲熏心、旁人的撺掇挑拨,最终把白纸一样的孩童,薰染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祖母,别难过了,”萧阮安慰道,“现在陛下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朝政军务也开始崭露头角,他再蹦跶也翻不了天了。先帝在天之灵,必定会欣慰无比。”
周荇宜点了点头:“这些流言都不可轻待,你什么时候得空,和北行一起去和你祖父商量一下,若是真的查出和废太子有关,决不能轻饶,以免乱了朝廷的根基。”
两人正说着,外面孩童的嬉戏声一下子轻了下来。
萧阮心里纳闷,抬眼一看,只见蔺北行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孩子们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小团儿的手上,皱着眉头问:“怎么把好好的花扯成这样?”
小团儿虽然听不懂,但显然明白父王不太高兴,扁了扁嘴,一头扎进了奶娘的怀里,开始见了蔺北行的例行一哭。
萧珏的女儿眼眶里顿时也含满了泪水,一脸的害怕,却还是抽抽搭搭地承认了错误:“是珍儿先撕的花,不怪弟弟……”
一见姐姐弟弟哭了,萧亦珩的儿子也凑起了热闹,“哇哇”大哭了起来:“怕……饭蛋……”
外面一阵鸡飞狗跳,萧阮慌忙跑了出去,把蔺北行拉到一边假意打了两下,赶紧一个个地去哄孩子了。
蔺北行站在一旁,神情颇有几分悻然。
他不就是这么问了一句,这一个个的怎么就把他当成了凶神恶煞?
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哄好了,萧钊、萧翊等家里的男丁都回来了,一家人老老小小四世同堂,十多个人欢聚一堂。
蔺北行还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很不甘心地悄声问:“我看起来就这么凶吗?”
萧阮忍着笑:“只怕是的,日后你要多笑一笑才行,我家小团儿也就算了,珍儿可是个女娃,要哄着才行。”
蔺北行思忖了片刻,觉得有点道理。
日后要是生一个像萧阮一样的女儿,他可万万舍不得这样把人吓哭了,还是得多练练才行。
正好,珍儿就坐在他的对面,嘴里吮着一块鸡肉吃得正香。
蔺北行盯着珍儿看了片刻,抬手夹了一个鸡腿,长臂一伸,把鸡腿递到了珍儿的面前,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喏,多吃点。”
珍儿看着这僵硬的笑容,眼里迅速地又包起了一层眼泪,连连摇头。
蔺北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还是忍了忍,继续和善地笑着:“拿着,这个好吃。”
珍儿“哇”的一声哭了,把脸埋进了萧珏的胸口。
桌旁坐着的人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