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本该上前试探试探她,但从明朝馆回来这一路,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薛玠那脸大如盆的狂言,方才又被下人一句“姑娘”惹怒,此刻心绪相当不佳,便直截了当道:“沈令蓁,别装睡了,起来跟我说说话。”
沈令蓁早已嗅见一股脂粉气,装睡时还期盼他好声好气地说句“我回来了”,结果他一进门,又是骂她的贴身婢女,又是这么粗暴地命令她,她先前努力给他编造的借口自然都成了云烟。
她不高兴地爬起来:“郎君要我与你说什么?”
霍留行一看她这明明已经动怒却仍努力压抑的表情,微微舒坦了些:“什么都行,一年没见,你总有私话与我说吧。”
“郎君方才在花楼里,应当已经听人说够了吧。”
霍留行站起身来,坐到床边,笑着凑近她:“生气了?”
她摇头,撇开眼去。
“生气了就说出来,藏着做什么?你又不欠我的。”霍留行观察着她隐忍的脸色,“你倒是骂我几句。”
沈令蓁一脸莫名其妙:“我没有要骂郎君,郎君怎么还上赶着讨骂?”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骂,沈令蓁,你心里没我这个丈夫是不是?”
沈令蓁被他激得挺起了腰杆,正色道:“好,那郎君倒是说说看,你都哪样了?你是不是跟人……跟人圆房去了!”
霍留行低着头笑得肩膀发颤,有心解释,却又想再看看她终于肯理直气壮与他动怒的模样,于是说了个模糊的答案:“夫妻才叫圆房,那种地方做的事,不叫圆房。”
不料这句过了头,沈令蓁自发理解成为,他的确与别的女子有了夫妻之实,一时又气又恼,胸脯上下起伏着:“那郎君和别人去做夫妻好了!”说着掀开被衾就要下榻。
霍留行一把拦住她:“做什么去?”
沈令蓁鞋袜都没穿,一把推开他,奔到一旁的炕柜边,蹲下来从底层拿出一封信:“拆这个!”
霍留行低头一看。
哦,是一年前,他给她的和离书。
他似笑非笑地道:“真打算拆?”
沈令蓁被他这笑盯得一阵毛骨悚然,强撑着气势道:“对,我就要拆。”
“好,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沈令蓁一把撕开封口,将信笺取了出来,展开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这信笺上干干净净,只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沈令蓁,要和离?你想得美。”
“你……”沈令蓁气急之下,瞠目指着霍留行,“你这人……”
霍留行笑得坦荡荡,上前捉住了她那根不听话的食指,俯身凑近她,与她鼻尖蹭鼻尖地道:“我这人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个辣鸡,你耍我闺女!
第40章
沈令蓁长这么大, 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胸臆间怒气横冲直撞,这一年多来积攒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憋闷忽而便像寻着了缺口, 一股脑泄了出来。
她使劲抽回自己的手指,退后一步嗔视着他:“郎君又骗了我!郎君可知我这一年,因了你给的这封和离书, 都是怎么过来的?”
当初回来奔丧, 她一路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地赶,到京城第一时刻便去了宝慈宫守灵,不眠不休地又是一阵忙碌,极度疲惫之下整个人脑袋昏乱, 懵头转向,反倒没有预想中那么难过。
直到皇外祖母下葬,那天昏地暗的感觉才姗姗来迟。
记起皇外祖母在她出嫁前曾因她与霍留行的婚事大病一场, 记起霍沈两家的世仇, 记起自己在霍府的难堪处境, 她根本打不起精神回庆阳,一心只想躲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去。
刚好母亲提议,让她去为皇外祖母守陵, 她便与皇舅舅请了旨。
陵园荒僻,无人打搅,日复一日的平静令她渐渐缓转,为这世外桃源的山水所宽慰,她甚至有了出尘的念头, 想从今往后若能就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可偏偏这时候,边关起了战事,空青将那封和离书交给她时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在她耳畔响了起来——战火纷飞,人如浮萍草芥,生死难料,郎君万一有个不测,有了这信,您这后半辈子也好有个着落不是?
她想,霍留行是个本事很大的人,一般的困境轻易难不倒他,他这样早早交代好后事,恐怕这一战真是凶险莫测。
她无从知晓边关的战况,此后便是隔着千山万水牵肠挂肚,夜夜临睡之前,总要虔心祈祷,求上苍保佑边关将士早日退敌,保佑霍留行平安无事。
“我日日为边关战事提心吊胆,日日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到头来,这却全都是郎君的算计?郎君分明有把握打胜仗,也知道我不会在家国危急存亡之时弃你于不顾,还故意将这和离书给我,就为让我过得不舒坦,让我时时担心你?”
霍留行没有答话,低头看了看她的光脚丫。
“这夏天地上也凉,来,”他将胳膊穿过她腋下,把她提拎起来,让她踩在自己的靴子上,“要骂我,踩着我骂。”
沈令蓁被他架着,看着他这不咸不淡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地想转身离开,却被他一双胳膊箍得一动不能动。
“我骂完了,你放开我!”她仰着头道。
“怎么这就骂完了?”他垂眼笑着,见她不说话,继续道,“你说的不错,我为名正言顺重返朝堂筹谋了这么多年,这一仗,不说十成,至少也有九成的把握。故意骗你,让你误以为其中凶险重重,不过是我的私心。倘使没有这封和离书,你还会那样惦念我?指不定过惯了清净日子,你便想从此寡居世外,与我一拍两散,恩仇两清了。”
沈令蓁无法反驳。
霍留行对人心的算计,当真准得让人胆寒。
她为这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气急,口不择言道:“那又如何?一拍两散,恩仇两清不好吗?那样,郎君轻松,我也自在!”
“谁说我轻松,谁给你自在?”霍留行的笑变得有些阴沉,胳膊圈她圈得更紧,“沈令蓁,不管我们这桩婚事背后掺杂了多少阴谋阳谋,我既认了你这个妻子,就不许你不认我这个丈夫。你逃到汴京,你躲进陵园,你现在说着这些我不爱听的话,我都可以接受,也愿意给你时间慢慢来。但你休想跟我和离,休想走得一干二净,我已经付出了,就不能不得到回报。”
“你真是……”沈令蓁气得接不上话,“真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