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顾云瑶是早产儿,兴许是蔺月柔连同稳婆撒的一个谎,兴许顾云瑶就是怀胎十月的孩子,只不过不是他的孩子。
他的怀疑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在蔺月柔怀上顾云瑶的那一年,有一天为了求子,她去寺庙里烧香,回来的时候有点慌乱,无论如何问她,她也不说。
未必这么多年以来,靖王一直守在他的封地没有回来,没准他偷偷回来过,连皇上钦定的婚事都敢推拒的人,靖王还有什么不敢做出来?加上蔺月柔的那番说辞,兴许他们两个人是两情相悦,蔺月柔会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帮助靖王避祸。
顾德珉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乱。既然顾云瑶这么想去靖王的身边,直接告诉她说:“你母亲的尸首,现如今就在靖王的手上。当时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如今你知道了,该高兴了吗?就是你的好义父,把你娘的尸首抢走了。”
这算是一个很震撼的消息。
顾云瑶有点震惊。
其实也不能算是特别震惊,她也有想过,会不会那个夺走母亲尸首的蒙面黑衣人,就是靖王。因为从一开始,楚容就深深地爱慕她的生母。连靖王府里的小丫鬟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要带上一个“柔”字。还有他养的画眉和鹦鹉,两只鸟都会学舌,长年累月最爱说的词是“月柔”。
上次从顾德珉的反应看出,他一定知道她母亲尸首的下落,之前顾德珉敬畏着什么、惧怕着什么,因为这些萦绕心头的恐惧,而变得不敢如实交代,也就能很好地解释是为什么了。
谁也不会相信,一个被万人敬仰的王爷,居然干出了劫走官家太太尸首的事情出来。
如果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了,被朝中官员们知道了,被普通百姓们知道了,就可以升为大孟朝皇室成员做出来的一个污点。
顾德珉当然不敢说,楚容就是抓住了他的这个优柔寡断、不敢惹是生非的特点,顾德珉还想保住自己的官途,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随意传出去,最终楚容一定会想办法,杀他灭口。甚至会把整个顾家都拖下水,皇室的成员想给他们安插个什么滔天的罪名,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就算楚容不动手,隆宝帝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看着皇家的声誉被毁之一旦。
话说楚容居然真的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德珉看她失神的样子,便明白顾云瑶一定想到了很多,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顾德珉相信,她一定能想得明白。
他失声笑了起来,其实很想知道,顾云瑶接下来会想怎么办,连他都没办法,也没胆量做到的事情,她一个女孩儿,就能做到了?
顾云瑶心心念念想得知蔺月柔尸首的下落,无非就是想要把她再带回来,带到顾家的祖坟里落叶归根。
顾德珉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
忠顺侯府那边还不知道他们府内的二小姐,尸首其实就在楚容的手上。楚容也是伪装的很好,平时和侯爷蔺侦仲两个人称兄道弟,感情好了许多年,蔺绍安一直以来也很敬慕他儿时印象里,那个文静柔美的二姑母。若是叫蔺侦仲还有蔺绍安知晓了此事,侯府与王府之间,说不定也会因此势不两立。
顾德珉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要是她想走,他也不会留她,只会对外面说一句,这个女孩儿突然病死了。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了谢钰,谢钰之前登门有意求娶过她,事情一个个地接踵而至,有点麻烦。在府内,顾云瑶还不能真的“死”。
他颓然地坐下来,对这个二女儿一直以来都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想去相信蔺月柔,想认为蔺月柔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顾云瑶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他对她们母女两个人不好,会感到很亏欠;一方面又会被楚容曾经的态度所折磨,若非他与蔺月柔之间真的有什么,会不惜做到偷尸这种地步?
却听到顾云瑶用好笑的声音说道:“你真是个懦夫。”
顾德珉蓦然抬起眼,双眉微蹙。
顾云瑶总算看明白了,顾德珉就是个懦夫,是一个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会相信的人。
这种人,除了糊涂之外,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
蔺月柔就是因他的不信任,活生生被气死的。
顾云瑶道:“我娘她,若是当真对你无意,当年怎么会冒了触犯靖王的风险,也要嫁给你?”
顾德珉还真是天真,说白了,他就是自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蔺月柔,当年把林明惠引进门,也是因为这层自卑,他不敢正脸面对。
顾云瑶今日就是想笑:“你真的以为,当得知她要嫁给你的那一刻,靖王不会有所动作?你的命能保下来,官途能一直这么顺顺当当,都是因为有我娘在背后保你。若非如此,你早就被靖王灭口了。”
……
楚容正在花厅里面喝茶,身边不见高德的影子,他还有点奇怪。
芷柔是他从王府里带过来的最得心应手的丫鬟,站在附近,一直为他奉茶。
听到楚容好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高德去哪了?”
芷柔回答说:“回王爷的话,高德公公好像说肚子不舒服,去了医馆。”
楚容望了望天色,沉声笑道:“这天色已黑,还有什么医馆开着门?怕是去他真正的主子那里,告密了吧。”
他悠悠喝着茶,指尖捏着茶盖,眼看着袅袅升腾的白气,若有所思着。
芷柔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侍立在他的身边,倒是有其他的人过来通报,说是查到了一个人的下落。
他把茶盏搁下,听了此人言说以后,果然如他猜想,当初他看到那个孩子腰间的佩刀以后,就觉得他绝非是普通人。果然是那位被埋没了姓名的英雄的儿子。
他命属下赶紧把人带回来,纪凉州的行踪很难查定,因为阎钰山也一直在暗中查他,他要不停地换地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阉党们先抓住,赶尽杀绝。
只要错失了这次的机会,很难再查探到纪凉州的行踪。人必须在阎钰山之前,被他们先找到。
楚容一会儿又站起来,负手说道:“传令下去,若在带回纪凉州之际,遇到东厂的锦衣卫们,秘密处理掉,不要惊动圣上。”
夜幕深深,寒风扑鼻,晚上的风是真的大,几处酒肆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不断在风中飘摇。那地面,卷起了不知从哪儿来的枯叶,还有一些尘土,一直在空中飞扬。
有更夫敲着铜锣,穿梭在皇城的大街小巷里。
一声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从他的口中念了出来。
如今是四更天,他敲打着铜锣,慢的一声加上快的三声,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
这么晚了,酒庐里早就应该打烊,京城里也确实有许多家,用木门板子隔了光亮,收拾好店铺,准备来日再接待酒客。唯有一家酒庐,一直都没有关门,里面还亮堂堂一片,昏黄的烛光将几个人的影子在地面拖拉得很长。
门口响起了匆匆前来的脚步声,里面的小伙计似乎早有准备,听得声音便跑到门口去迎接他。
挑开御寒的厚棉布做的门帘,高德那张谄媚的脸立即就露在了几个人的面前。
这个时辰,这家酒庐里不可能再有其他来喝酒的人了,很快他的目光瞥向中间一张大方桌,桌上除了曾经的那位老熟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大人物居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