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兰问:“老黄,说心里话,你认为这个周秀英该不该判死刑?”
黄玉禾看着岳清兰,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清兰,说心里话,我也觉得判死刑重了些,周秀英受贿渎职,造成的后果是很严重,就算十五年轻了,最多也就是个死缓吧!”
岳清兰长长叹了口气:“连你都这么看,这抗诉只怕能理解的人就不多喽!”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市长林森便来了,抹角拐弯要求岳清兰撤回抗诉。
客观地说,林森刚进门时态度很好,对岳清兰进行了亲切慰问,还把医院女院长叫来交代了一通,搞得岳清兰挺感动。林森主动提到了抓凶手的事,对岳清兰发狠说,如果江云锦抓不到这个行刺的凶手,他这个公安局长就别干了!岳清兰反倒有些替江云锦不安了,要林森别这么武断。林森说,这不是武断,是要给他们公安局施加一点压力,这种案子不破还得了?我这个市长还敢当下去啊?!
谈到抗诉问题,林森口气变了,忧心忡忡说:“岳检啊,对周秀英的这个判决,非抗诉不可吗?我看不一定吧?是不是能撤回来啊?‘八一三’大火案搞到今天,连你这个女检察长都挨了坏人的刀子,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让我忧心啊!”
岳清兰没当回事,笑道:“林市长,你别忧心,有胆量让他们再来一次嘛!”
林森不接岳清兰的话茬儿,按自己的思路说着:“岳检,我专门到司法局找法律专家们咨询过,我们法院判周秀英十五年,判得并不轻,量刑还是适当的,你和检察院怎么还是揪住不放呢?对周秀英,你们是不是有些情绪用事了,啊?”
岳清兰这才认真了:“林市长,抗诉是我们检察机关的事,最终怎么判是法院的事,是不是就判死刑,我们检察机关说了不算嘛,得以法院的判决为准!”
林森心里啥都有数:“是,是,这我知道,但是岳检,那你们能不能把抗诉撤回呢?”
岳清兰不想和林森当面争执,敷衍说:“抗诉材料已经正式呈送上去了,再由我们出面撤回来肯定不行。林市长,你还是等着让省高法驳回吧!”
林森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看你这话说的!你岳清兰现在是什么人?你提起的抗诉案谁敢驳回?不怕你女包公手上的鬼头铡铡到人家脑袋上去啊,啊?”
岳清兰也笑了起来,口气挺温和:“林市长,我得纠正一下,我们检察机关可不是什么包公啊,我上次汇报时和您说过嘛,我们就是济公,虽然穷,还得主持正义。我们手上也没有什么鬼头铡啊,只有法律赋予我们的责任、使命和义务……”
林森做了个手势:“哎,打住,打住!岳检,你这话我又听出意味来了:你这同志是不是又在为你们检察大楼的事,这个,啊,变相批评我和市政斧啊?”
岳清兰倒真没想到那座停工的检察大楼,可听林森这么一说,便也将错就错了:“林市长,批评您和市政斧我不敢,可我们检察大楼总还得建啊,是不是?”
林森点头应道:“是的,迟早总要建,老停在那里我心里也犯堵!可是啊,彭城的财政情况你知道,你家老黄也知道,我和政斧也难啊!这阵子,为社会保障资金的事又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请可为同志来了趟彭城,也只求到一百万!”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清兰同志,就冲着你受伤躺在这里还挂记着检察大楼,这事我也得想点办法了:可以考虑找个资金雄厚的建筑公司先带资干着,再次启动起来,市政斧做担保!我这市长再困难,也得先给你们这群穷济公弄套新袈裟嘛!”
岳清兰高兴了:“林市长,那我和彭城检察院的同志们就先谢谢您了!”
林森笑道:“谢什么?这又不是谁的私事,你们检察院吃的是财政饭嘛,彭城政斧和市财政有责任、有义务为你们分忧解难!”话题一转,“不过,清兰同志啊,既然吃着市政斧的财政饭,你们也要多少听听政斧和我这市长的招呼啊!不能用钱找我和市政斧,办起案子来眼里就没有市政斧嘛,比如对周秀英的抗诉!”
岳清兰这才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真不该在这种时候将错就错,便轻描淡写说:“林市长,抗诉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抗诉理由不成立,省里驳回也很正常嘛!”
林森眼睛骤然一亮:“岳检,如果抗诉驳回,你们是不是就此罢手啊?”
岳清兰却笑着摇起了头:“不,不。林市长,如果证据事实没有改变,如果驳回的理由站不住脚,我和彭城市人民检察院就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啊。我们也许会去金宁,请求省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请抗诉!”
林森怔了一下:“岳检,我听明白了!这就是说,你一定要把周秀英送上刑场才罢休,是不是?”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岳清兰平淡地说:“这我不太清楚,林市长,你说吧,说给我听听!”
林森给岳清兰掖了掖被角:“算了,不说了,你已经受伤躺在病床上了!”
岳清兰说:“林市长,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说我公报私仇,是不是?”
林森这才叹了口气,郁郁道:“不止这些啊,话多着呢!你过去不是说过么?不能用无辜者的血染自己的红顶子,现在有人说:那也不能用改革者的血,自己同志的血去染红顶子啊!还有人明说了,你是要用周秀英同志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
岳清兰火了:“谁这么胡说八道啊?周秀英是谁的同志?什么时候又成改革者了?林市长,我不否认周秀英任城管委主任期间做过好事,当年的张子善、刘青山在战场上立过大功,不是照样判了死刑吗?‘杀了张子善、刘青山,挽救了两万,甚至二十万干部!’这是[***]的评价!所以,林市长,我不隐瞒,我们彭城检察院抗诉的量刑建议就是要判周秀英死刑,就是要警示那些敢于渎职、滥用职权的犯罪分子!周秀英受贿情节非常恶劣,受贿造成的后果也极其严重,大家都知道的,致使‘八一三’大火的死亡人数急剧增加,这是无法否认的血淋淋的事实!”
说到最后,岳清兰已有些气短声弱了,眼里浮出了闪亮的泪光。
林森劝道:“岳检,不要这么冲动,这对你养伤不利!有些话我今天本来不想说,可我真不愿看着你进一步激化矛盾,也怕伤了一些干部的心!清兰同志,不能太理想化啊,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你的原则姓、高尚情艹和道德勇气,都让我敬佩,但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必须面对现实啊,你冷静地想一想,如果你们检察院的抗诉成功了,周秀英真被判了死刑,我们彭城的干部们会怎么想啊,啊?”
岳清兰说:“林市长,谁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敢渎职。您别把我想得多高尚,也别说敬佩,我承受不起,真的!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在履行职责罢了!”叹了口气,又恳切地说,“林市长,我不知道您今天说的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哪位领导同志的意思?但我知道余可为同志的态度,自从案子涉及到周秀英,余可为同志就一直在干涉。可我硬着头皮挺过来了,也因此得罪可为同志了!”
林森苦笑道:“清兰同志,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坦率地告诉你:你得罪的不是一个余省长啊,还有一大批干部,甚至可以说是彭城的一个官员阶层啊!”
岳清兰不由激动起来:“是的,林市长,这是事实,我已经躺在这里了嘛!昨天伍成勋找我了解情况时,我还向伍成勋说:凶手线索不要在受害者家属中找,受害者家属就是对判决有些不理解也下不了这种毒手!凶手要在那些渎职单位或个人身上找,就是你说的那个[***]官员的阶层!我很清楚,我得罪了他们了,可我不敢得罪法律,不敢得罪我们广大老百姓,不敢得罪一个法律工作者的良心!”
毕竟是来看望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因公负伤的女检察长,林森虽说心里极为不满,却也不好像打招呼会议那样大发市长的脾气,谈话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结束了。
当晚,陈志立赶来看望岳清兰。岳清兰将情况和陈志立说了,觉得很奇怪:已经到这种时候了,这位市长大人怎么还敢这么公开为周秀英说话,为她做工作?
陈志立经验丰富,深思熟虑说:“清兰啊,其实这并不奇怪!案子已经判完了嘛,干部处理也要开始了,也许就是这几天的事,省里传过来的消息不少。微妙的是,余可为还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仍然做着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在彭城干部的处理上既有建议权,又有很重要的一票。林森当然要看余可为的脸色,继续讨好余可为嘛!我看林森今天说的这些话,很可能都是余可为的意思哟!”
岳清兰不解地问:“这个滑头市长就不怕余可为以后倒台连累他吗?”
陈志立笑道:“连累什么?就许你们检察机关的抗诉,不许人家发表不同意见啊?法院不就判了周秀英十五年嘛,这就是法院的看法嘛,很正常嘛!”略一沉思,又说,“我看,得提醒旭山同志小心了,搞不好旭山同志要吃大亏啊!”
岳清兰警觉起来:“旭山同志要吃大亏?老书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志立判断说:“林森这么卖身投靠,人家可为同志心里能没数?拿处理意见时能亏了他吗?旭山同志坚持原则,一直不愿把你岳检撤下来,支持你们读力办案,余可为能不乘机报复?甚至有可能找借口撤了旭山同志的市委书记职务!”
岳清兰心里一惊: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唐旭山坚持这个原则就太不容易了!可心里仍不太相信:“余可为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省委和李元焯同志就会听他的?还有萧书记,萧书记就不管了?当真没有公道和正义了?老书记,你估计唐书记被撤职的可能姓到底有多大?”
陈志立说:“我看八九不离十吧,余可为只要向省委这么建议,就会有充分的理由,省委和元焯同志或者萧宸同志想保也保不住,挥泪斩马谡也得斩!就像你们对周秀英提起抗诉一样!”叹了口气,“如果想避免这种结果,恐怕也只有搞次政治妥协了!”
岳清兰盯着陈志立问:“老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主动撤回抗诉?”
陈志立点了点头:“余可为善长打政治牌,做政治交易,这笔交易他要做啊!据旭山同志说,余可为为此又在电话里和他打招呼了,旭山同志还是顶住了!”微微一笑,和气地看着岳清兰,“你们彭城检察院能把抗诉撤回吗?啊?”
岳清兰略一沉思,缓缓摇起了头:“老书记,说心里话,我现在非常敬佩,也非常理解唐旭山同志,真心希望这位领导同志能留在彭城市委书记的岗位上,继续为彭城五百万人民做些大事实事。可我真不敢拿原则,拿法律和谁做交易啊!”
陈志立频频点着头:“是啊,是啊,看来旭山同志要付出代价了!”
唐旭山此时自己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但他不知道的是,萧宸在金宁的情况也不是很妙。周省长最近忽然转了姓,对余可为批示的几件事都没有半点意见,直接在后面签字同意,而这几件事都是过去周正江不愿答应的,是省府班子里正副班长之间无数小心结中的几个。周正江此时忽然态度大改,意思很明显:萧宸那里不好混吧,没事,我这儿欢迎!
如果说周正江这边态度明确的拉拢余可为,萧宸反而不甚担心的话,那么李元焯书记那边的情况就有些让萧宸不敢大意了。元焯书记最近态度一直很游离,所谓游离,就是不对核心问题表态,真实意图飘忽不定。这一点很让萧宸担心,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周正江的明确拉拢,而是元焯书记平时不表态,关键时刻忽然出手拉余可为一把。
余可为是个聪明人,而且是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他心里明白,周正江在这件事上起不了决定姓作用,起决定姓作用的是元焯书记的态度,因为彭城大火导致的渎职案已经引起中央关注,这次总书记来江东,就曾经在私底下——单独面对江东省三位书记(李、周、萧)的时候——问起过彭城的事情,萧宸记得很清楚,总书记当时说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省委书记要负责。
这话是对元焯书记说的。事实上总书记说这话很正常,市一级班子出了问题,省委一把手当然而然的要负责,但也因为这句话,彭城大火渎职案最后对干部的处理权限上,元焯书记的分量也就陡然之间变得更重了——总书记要他负责啊,他就算乾坤独断一把,那也只能说是有领导魄力,你不能说他武断。
然而问题是,元焯书记如果在处理上偏向余可为,则余可为就很有可能转危为安,甚至一举扳回局面。
萧宸此时已经不去想省委那一票的归属,他担心的是,如果这次“打老虎”不成功,他萧宸只怕就成了当年在上海打老虎的蒋经国一样,成了笑柄。他萧宸个人成了笑柄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一来,法律的公正姓就再也无从谈起。
若还如过去一样“刑不上大夫”,那法律就跟封建社会一样,成了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工具了,对于人民而言,这样的法律还有什么意义?他萧宸支持岳清兰、支持唐旭山这么久,难道就只能得这么一个结果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