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2 / 2)

在三不管的小镇,烈酒壮胆,人们说话肆无忌惮。可以大声评判往日不敢议论的人和事。商旅猎户们听不太明白,也跟着起哄,乱骂一通。

角落那位来路不明,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依然孤零零坐着,听众人指点江山。

他不喝酒,桌上只有一碗粗茶。

方才起身斥责他的南渊学子,同样没有加入这场讨论,而是低声问同伴:“师兄,你觉得慈恩寺想做什么?”

“你莫忘了,程院长的神鬼辟易剑,乃宁复还所赠。宁复还多少年音讯全无,赶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就抓住了?真有这么巧?我看他们除了想逼剑阁出手,还想引程院长现身救人。”

那学生震惊失色:“不、不会吧?”

被问话的师兄不答,看向酒馆角落。

他直觉认为,身穿黑斗篷的人刚才看了这边一眼,应该是隔着大半个喧嚣厅堂,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程千仞确实听清了,还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不再看那桌学生。

近两年他时常遇到南渊弟子,青山院武修大多从军,春波台的为自家奔忙,南山后院的去做谋士幕僚,离散大陆各地,总能碰到。

学生议论他,他就听着,遇上需要帮忙的,顺手帮一帮,大概是南渊校史上最没架子的院长。

大堂中间的散修们还在聊剑阁与慈恩寺。

“以傅克己天纵之才,若再给他二十年,说不定真能摸到圣人门槛,保住剑阁基业。”

程千仞苦笑,从今夜到燃灯法会,老傅只有十五天,哪来二十年。

又听话题猝不及防转到自己身上。

“是了,他继任山主后进境之快,就算再遇到…遇到那程千仞,也胜负难料!”

有人叹气:“六年过去,当年双院斗法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如今哪个不是一方人物?可惜程府雕栏玉砌犹在,程千仞却四海漂泊……”

程千仞默默喝茶。他知道就算自己立刻站起来,说这些年过得挺好,自由自在心境开阔无束缚,恐怕也没人相信。

那位南渊学生担忧地问同行师兄:“程院长若听到宁复还的消息,会去慈恩寺吗?”

“你以为程院长像你一样傻,这点伎俩看不透?消息来的蹊跷,八成公审是假,引他出现是真。最名正言顺拿神鬼辟易的剑阁,封山避世去了,其他人想要神兵,没情理可讲,只能各凭本事。别的宗门或许不够本事,唯独慈恩寺,尚有一位圣人坐镇……”

他最后总结道:“放心吧,我们都能想到的事,院长当然想得更远。他不会去的。”

程千仞无奈地笑笑。

他站起身,茶水已经喝完,便该走了。

酒馆大门紧闭,猎户们手舞足蹈拼酒,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推开身后窗户跳出去。

寒风呼呼灌进脖子,窗边一桌大汉抄刀便骂,哐当一声,程千仞反手关上窗板,隔绝一溜儿脏话。

外面空气干燥冷冽,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镇上小路积雪未消,明月下闪着银光。

程千仞向镇外走去,酒馆的热闹渐渐听不真切。大约二更天,路边再没有灯火,枯枝上寒鸦被他脚步惊醒,扑棱棱飞了满天。

镇外荒野空旷而安静,夜色苍茫,很适合胡思乱想。

程千仞想起西市面馆。如果没遇见宁复还,便不会有神鬼辟易,不会修行。自己大概还在南央城算账买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不管慈恩寺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乐意赴会。该来的躲不过。

更何况宁复还付了他许多工钱,没道理伙计不管东家。

所以他去了,身无长物,只带着一把剑。

兴灵二百七十年,程千仞远行第六载。世上崇拜他与厌恨他的人一样多。

他的朋友在等他,他的敌人也在等他。

这个世界未有一刻忘记他。

***

三更天,顾雪绛挥退亲卫队,回到院中。

他隔壁房间一点烛火仍亮着,将那人的轮廓投照在窗纸上,煞是好看。

顾雪绛敲了敲窗框:“还没睡?”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那人坐在书案前,抬眼问他:“今夜不是有庆功宴,怎么回来这般早?”

“来陪家养小鹿过年。快起来给爷开门。”

林渡之见他喝多了没正经样子,神色冷漠道:“你走错了,不开。”

顾雪绛单手一撑窗框,直径跳进屋来,铁甲铮铮作响,两步逼近案前。

林渡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

烛影摇曳,淡淡酒味、血腥气、肃杀刀意充斥一室。

医师微微皱眉:“好端端的除夕夜,又杀人了?”

说话间,顾雪绛已熟门熟路地绕到屏风后,卸甲卸刀,念除尘诀换衣服,晃一圈出来,像变了个人,一身柔软白色里衣,松松垮垮披一件紫袍,青丝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