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随他望去,真元覆于双目,似要望穿阴云。片刻后,眼眸刺痛,视野因生理泪水模糊,不得不放弃。
看都看不到,还想动用摘星台阵法寻人?未免太自不量力。又想起剑阁观云崖边,朝歌阙为他指星星,而如今物换星移……
老人无所谓地摆手:“那便走罢。”
冷风如刀,程千仞蓦然转头,紧盯着他:“我不走!”
“不走?你想干嘛?”
“想突破,想成圣成仙!想知道我从哪里来,我是怎么‘死’的!”
他好像喝醉了,肆无忌惮大喊,脚踩皇都最高峰,对夜空倾吐所有欲望。
老人扔下竹杖,席地而坐,平静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程千仞杵着吹了会儿风,便也坐下,两手撑头。
阴天看不见星星,低头却见,人间灯火璀璨如故。
皇帝陛下问:“回来以后,住的舒服吗?”
“挺好的。”
“喜欢宫里吗?”
程千仞皱眉想了想:“有时候早晨天气好,我站在太极殿门口,看百官排成两列进宫门,广场很大,人很渺小,像两行大雁飞在空中。要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走完半场。我进偏殿整整衣冠,再喝点茶,时间就差不多了。宫里很奇怪,经常感觉别人渺小,有时感觉自己最渺小。
“晚上掌灯,内侍们拿着长竹竿,点了灯笼挂上去,到处都在发光。不管坐辇车还是走路,只要没吩咐,一定跟着很多人。人多、灯多,本来该热闹,我却觉得回廊漫长,屋檐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地方很难产生归属感,你看怀清怀明,到现在还叫我山主。谈不上喜不喜欢,慢慢习惯吧。”
幸好有逐流陪我。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
林渡之打碎琉璃镜时,波旬正坐在菩提树的枝干间摘菩提果,听见动静,黑色羽翼扇动,倏忽落在佛子面前。
“这么不小心,弄伤自己怎么办?”
碎裂的镜片闪烁着微光,因为无人重拾,渐渐黯淡。
琉璃宝镜名叫‘观自在’,林渡之从前只在典籍中见过。
魔王送来宝镜,不是为了让佛子用它坐照自观,或观赏天地美景。他想让林渡之看到,他所保护拯救的人间,如何继续残酷的斗争,以及人在命运面前,何等弱小无力。
林渡之从前游历大陆治病救人,见遍生死,宝镜不足以动摇他心志。
直到今天。
他看着波旬,长叹一声,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
然后他站起身。
波旬问:“你去哪里?”
“去救他。”
波旬冷笑道:“我还没死,你怎么出去?”
林渡之停下脚步,问道:“你可以救他吗?”
魔王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林渡之:“我与此人有旧谊,如今他命悬一线,我无法坐视不理。”
他态度直接坦荡,神色平静。因为他知道,面对魔王,任何话术都是多余的。
波旬:“他本就该死……除非,你求我。”
林渡之:“求你。”
魔王直直看着他,片刻后突然大笑,笑声在空旷黑塔中回荡。
“你心有挂碍,也想成佛?!”
林渡之不与他争辩。只重复道:“求你救他。”
波旬笑罢,神色渐渐变得温柔天真。
“你抱着我讲个故事,还像以前一样。我就去救他。”
魔王拿捏住对方软肋,开心地收起背后羽翼。
佛子收起护体佛光,问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第129章 命运最好的安排
“你会习惯的。”皇帝陛下盘腿坐在地上, 驼背低头, 毫无威严,“没能交给你一个太平江山, 我很抱歉。但你比我幸运, 不用面对血缘亲近的敌人。”
程千仞目光落在废殿方向, 温乐引他去过,深宫一隅, 一片漆黑。不禁想起东川山脉瀑布顶端, 与安山王一战。
皇帝陛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皇位的争夺,不止源于虚荣、权欲、嫉恨, 更多是血脉里的野心、宿命责任感, 自以为能为天下带来幸福。”
“年轻时候, 我不喜欢来这里,在下面,我是人间无所不能的帝王。站在这儿,却只能看见有限的星空, 未知世界浩大无边, 而我渺小至极……当年皇兄不服我, 我杀皇兄,我父皇不服我,我杀父皇,七大宗门不服我,我驱逐宗门离开皇都。谁还敢不服?要让天下人闭口,忘记我的错, 就得有更大的功绩,东征、建造白雪关,开凿大运河,上对先祖,下对后人,问心无愧。”
程千仞安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