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李益思考了一下, 没想明白,又看了好久,才慢慢回味过来,她是刻意打扮过的。

涂了粉,描了眉,还涂了口脂。炭火一烤,她的皮肤就白里透红,看着气色特别好,给人一种很饱满,水分充盈的错觉,连眼角的细纹也淡了很多。

李益心想:慧娴老了。

哪怕再打扮,眼神,皮肤状态还是骗不了人。他看冯凭的时候,只感觉到她眉眼璀璨,鲜活生动,像春天初放的花,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她有劲,哪怕是病殃殃的,抱上去仍然很活,很紧实,很有劲,火辣辣的充满热情。但慧娴哪怕是状态很好,看起来也是无神的,上了年纪的。李益想起慧娴跟他同年,今年也三十五了。

可能男人老的慢一些吗?他并不太照镜子,但是偶尔照一照,他能感觉到,自己这些年,外貌没怎么变。

他好像过了二十岁以后,岁月就在他的身上停止了。这么多年都是那个样子,体重没有增长,皮肤也没有老,线条肌肉还是紧绷绷的,好像跟十年前没有区别。但慧娴却眼睛看的到老。她的眼角、嘴角生出了细纹,笑的时候非常明显。她的眼睛没有当年明亮了。她长胖了,穿上衣服看不太出来,但脱了衣服,身上的肉非常松软,有时候会让他想起发酵过的面团。她年轻的时候肉就不太紧,年纪大了越发显。现在的他和和慧娴,外貌看起来,没有年轻时那么般配了。

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很般配。别人见了都说般配,天生的一对。慧娴年轻时也是天仙似的,只是她不扛老。

过了一会,慧娴突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脸色一赧,不自在道:“你在看什么?”

李益轻声说:“看你。”

这话有点暧昧,慧娴左右脸红,不知如何是好:“我有什么好看的……”

李益说:“你老了。”

这一句扎的慧娴心上血淋淋的,撕下疮疤连着肉,她握着绣样的双手几乎要颤抖起来,心里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暴风雨。

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那又怎么样呢?”

李益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脸上,声音柔和地说:“不怎么样。”

慧娴的手被针扎出了血。她颤抖地掩饰着,说:“是人都会老。”

李益叹说:“是啊。”

慧娴心在滴血,面上淡然说:“你喜欢的人有一天也会老。等她老了,你也这样说吗?”

李益说:“她年纪小。等她老了,我只会更老,我哪好意思挑她。她不嫌我就好了。”

慧娴听他嘴里说“她”。只知道他有个“她”,然并不知道那个“她”是谁。慧娴已经是第二次听说这个人了,她暗地里也探寻过。然而这个人竟好像是空气影子似的,神秘的找不到任何存在的蛛丝马迹。她仿佛是李益臆想出来的,只活在李益的口中和脑海中。

慧娴说:“年轻,谁没年轻过呢,我也年轻过。”

她难过地说:“可我回不去了,你也回不去。”

李益忽道:“你白天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慧娴有些愕然,她心一跳,转头低声道:“什么话?”

李益说:“我要是走了,你也活不下去了。”

慧娴脸一热,感觉有些尴尬。她当时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说了那些,但平静下来一回想,非常羞愧。她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答,只是十分痛苦。

李益注视她许久,叹道:“慧娴,你这辈子耽误了。”

慧娴听到这句,却莫名委屈,眼睛一红,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两滴。

李益道:“我这辈子也耽误了。”

还有一句话是没说出来的。他心里浮现起冯凭的面容,想:“她这辈子也耽误了。”

而且已无转圜的可能。

但这也无法悲伤。李益并不觉得她如果不入宫,不嫁给拓拔叡,嫁个凡夫俗子,人生就会好。有的人,你注定要到了那个时间段才能遇见,不能早一步,不能晚一步。如果她不是宫里人,李益今生都不会和她有交集。如果她不曾入宫,她大概也和现在的慧娴一样。无忧无虑的小妇人,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难,有些小小的闲愁。她还是美丽,或许也讨人喜欢,但李益不会爱上她。

她是属于那高处的人。就像冬天的寒梅,愈是饱经风霜才愈鲜艳。愈是经历过痛苦煎熬的灵魂,才愈珍贵。

他不爱温房里的花朵。

慧娴低声说:“我不觉得耽误,只要你能像从前一样,就好了。”

李益说:“对不起。”

慧娴说:“说对不起做什么?”

李益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们到现在这样,总归有我不对的地方。你是有些固执,但我对你也常常冷漠,关心的不够。咱们两个人都太被动,谁也不肯主动迁就另一方。你我都太自私了。”

慧娴道:“你别再说了。”

她扭头,泪眼朦胧地看他,表情几乎有些委屈可怜,像是在哀求:“你知道错,那你肯改吗?”

李益说:“改吧。”

他这句“改吧”,意味深长,又说要改,又好像没有什么把握的意思。大约只是说说,并没有行动的表示。慧娴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一句承诺。她感到有些悲伤,却无可奈何。她依赖丈夫,他温暖,安全,心肠柔软,哪怕不爱,也会尽力对她好。没了他,她确实会活不下去。

李益和慧娴和好了。

这点事,是瞒不住冯凭的。她虽然足不出宫,然而上至军国要政,下至闾里巷闻,中至朝廷官员的家务琐事,没有她不知道的。李益原来和同室妻子分居,有一段时间甚至闹和离,冯凭这边不再见他,断了关系以后,两个人又渐渐和好了,关系恢复如初。冯凭听到这件事,心脏微微地跳了一跳,一种久违的酸而涩的情绪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那时她和李益除了公务朝事上的接见,私底下,已经有三四个月未见面了。

然而人家是正头的夫妻,要分居要和居,轮不到她来说话。况且是她主动要断。

她坐在桌前,用一根竹签,喂花椒吃熟小米,心想:恋爱不好。再爱也修不成正果,还容易遭罪难受。以后不要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