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2)

良久,宝玉才苦笑一声,道:“怎样才能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我竟没有一点儿头绪。第一件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人的话我违背不得。”

卫若兰无奈地道:“百善孝为先,小弟并没有让兄长处处违背老太君和令尊令堂吩咐的意思,但总要分辨什么话该当遵从,什么事不该为之,难道让兄长去杀人,兄长就果然拿着刀子前去?兄长若想万事随心所欲,总要自己先立得起来,不依靠祖荫父母,也能养得起家糊得了口,此不是强求兄长追名逐利,立身扬名的未必全是国贼禄鬼之流。倘若兄长自己有本事,说话有分量,坚定自己的想法,便是长者也得考虑一二。”

他的这些话说出来,也有些虚妄之谈,做依靠倒好,却未必争得过世俗人情。

宝玉性子软,从小受尽了溺爱,不知人间愁苦,面对强权和父母之命,一声儿不敢言语,更别说吐露自己的真心实意,面对世上种种不公之事,对于那些命苦的女孩子来说,宝玉确是有心人,只可惜他无能为力,可是谁又有力呢?

红楼梦一书的悲剧,源自于此。

自己能娶得黛玉为妻,乃是自己不必依靠家人便能立身处世,也有本事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家中无人掣肘,上有帝后维护,宝玉却没有这份机遇和本事。

听了这番话,宝玉垂头吃茶,一面吃,一面思索,终究只明白三四分。

卫若兰道:“兄长既云龄官可怜,便当用心,免得其他女子重蹈覆辙,只在这里哭,却无作为,依旧解决不了问题。细想得知龄官之病时,若无林姑娘,兄长如何请太医出面?倘若兄长此时已有身份地位,轻易便请得到太医,不必劳烦林姑娘了。”

宝玉脸上苦涩愈加浓重,低声道:“话虽如此,但想做到又谈何容易?若我能做得到这些,也不必在这里跟你吐出满肚子的黄连苦水了。老太太和太太压根就不曾问过我,各自主张,尤其是太太的打算,竟是人尽皆知了。”

卫若兰和黛玉都清楚宝玉的性情,也知世俗规矩的沉重,故都不肯对宝玉下猛药,反倒在不经意间教他明白世事,他们只能做到此处了。

此后,宝玉虽仍难改脾性,到底知道些世事,也免了几件悲剧,却是后话不提。

转眼便是三月初二,五更天起来趁着贾母入朝之前禀明,黛玉前往铁网山小庙。烧纸上香,祭过父母,黛玉又请百苦大师等人给龄官念了几日往生经,愿她来生不必受苦。上回金钏儿之死是如此,影射自己的龄官更该如此。

经过龄官这件事后,黛玉越发感激上苍,更加明白卫若兰的深情厚意。

没有卫若兰,这便是自己应有的悲惨命运。

她很珍惜,珍惜这段世人都远远不及的幸福,心中的情分也日益浓烈,哪怕旁人都说她已定了亲该当稳重,不应沉溺于此,她依然故我。

低头看着案上的书籍,黛玉感伤中透出一分感动,这是前儿宝玉从卫若兰那里拿来的书籍,多是陈家和云家收藏的孤本,市面上看不见,黛玉也只从古书上得知有这么几部书,原以为不存于人间了,没想到却在卫若兰那里。

卫若兰闻得黛玉上香,想起贾琏宝玉等初三都得去铁槛寺烧纸祭柩,为免宵小之辈打主意,先是远远护送她出城,回转读书,三日过后,又来远远护着她回城。

卫若兰两回都是远远地跟着,黛玉身边人不曾回头,以为黛玉不知。黛玉去铁网山时也确实不知此事,不料回城时巧嘴的鹦哥儿跟着她,在车内说破了此事,叽叽喳喳地对黛玉告状道:“坏人来了,坏人来了,姑娘快逃!”

黛玉先是不解,以为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匪徒,正心慌间,忽然想起在鹦哥儿嘴里坏人指的一向都是卫若兰,忙问道:“坏人在哪里?”

因她带了这么几只鹦鹉,车内只留雪雁伺候,说话毫无顾忌。

鹦哥儿扑棱着翅膀,道:“在后面,在后面,快赶上来了,姑娘快逃!”

雪雁好奇心起,不由得掀开窗纱,探头往后面瞅了瞅,果然见到一个人影骑着大白马,远远地跟着,依稀是卫若兰的模样儿,回来跟黛玉一说,黛玉不禁霞飞双颊,低声道:“难为他有此心,等回到府,就打发人跟他道声谢。”

雪雁却道:“竟是别叫人知道了,也不必向姑爷道谢,免得府里那些人拈酸,又在姑娘跟前说闲话。自己遇不到这样的有心人,便来说姑娘不庄重,也不知到底是谁不知礼。”

黛玉道:“理他们作什么?咱们无愧于心就是了。”

因此,望着黛玉车轿进门后,卫若兰放下心,意欲回家,忽见茗烟从里头跑出来,在马前打了个千儿请安,说宝玉有请。

见到雪雁探头时,卫若兰就知道自己的行踪叫黛玉发现了,不然宝玉在府里如何知道自己在门外?想到此处他摆摆手,笑道:“我家里还有事,须得预备明日值班的东西,就不去府上拜见了,你跟宝兄说一句,改日我做东请他。”

茗烟只好将此话告诉宝玉。

宝玉便又亲去告知黛玉,黛玉只说知道了。事后问及探春果然没有过生日,皆因贾母和邢王夫人等都忙,上下不得空,便命人将铺盖东西收拾好,拿起许久未动的针线,再过一二个月就入夏了,不如给卫若兰绣个更精巧出奇的扇套。

旁人都不在意,里里外外忙着贾母等人送灵一事,等贾母走后,各处关锁。

除了黛玉和宝玉犹为龄官悲伤,别人都不在意。

这日清晨,黛玉起来觉得有些冷,便不曾做针线,也不梳妆,只披着衣裳,坐在窗下看书,忽见翠缕进来,不禁笑问道:“你来作什么?你们姑娘起来了?”

翠缕道:“我们姑娘起来觉得两腮痒,原来是犯了杏斑癣,特来问姑娘要些蔷薇硝。”

黛玉屋里常备这些家常用的药,听了她的来意,一面命紫鹃拿出来,一面道:“就为了这些硝你们姑娘吩咐你特特出园子来找我?除了二姐姐和邢大姑娘住在东院,其他人都住在园子里,你们主仆两个何必舍近求远。”

翠缕叹道:“我倒是跑了几处,宝姑娘说她剩下的都给了琴姑娘,三姑娘的用完了,四姑娘自己用,宝玉那里也都被一些小丫头们作践了。”

紫鹃递给她,笑道:“怎么这样巧?”

翠缕道:“宝姑娘和四姑娘那里怕是真的,昨儿琴姑娘和四姑娘贪恋园中景色,在湿地里占了一会子,事后都长了癣,四姑娘住在藕香榭就是怕传给林姑娘。三姑娘那里就不知道了,没见她长癣,不知道怎么就用完了。”

紫鹃听了忙道:“你劝劝你们姑娘别这么心直口快,瞧瞧她,有什么意思?”冷眼看来,惜春和宝琴都和黛玉亲如姊妹,宝钗探春也是极好,独湘云常和宝玉一处顽,没个知心姊妹。

翠缕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也服侍过我们姑娘几回,还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最是牛心左性。劝了三四遭儿,都不中用,我跟着急得什么似的。偏生我们姑娘打小儿老太太宠爱,太太也仁厚,姊妹们让着她,没受过什么委屈,哪里肯咽下这样的气?你们只道姑娘又得罪了三姑娘,实则姑娘是恼三姑娘处处以宝姑娘马首是瞻,故刺她一刺。”

说完,拿着蔷薇硝径自回了潇、湘馆,湘云正痒得狠了,强忍着不伸手挠脸,忙接在手里沾了些硝擦脸,片刻后,渐渐好了些,顺口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翠缕不敢说自己先去姊妹们那里没找着而后去找林黛玉,笑道:“姑娘等急了?”

湘云斜睨她一眼,道:“你瞧瞧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翠缕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姑娘别怪我贪玩,原是我看那些春色看住了,不妨脚底下就慢了些,柳条儿随风飘荡,宛然便是四姑娘画的画儿。”

湘云情知翠缕说话未必是真,不由得望着窗外春色出神。

吃过早饭,湘云忽然叫来翠缕,问道:“府里头可有什么风言风语?”

翠缕暗暗纳罕,口中道:“还是从前那么些,不过被老太太和太太斥责两回后,大奶奶又用了心思弹压,如今倒是没什么风言风语,便是有,也只是说看太太的意思,宝玉和宝姑娘是准定了的,等宝玉年纪再大些,说不定娘娘给他们赐婚呢。”

湘云冷笑一声,随后问道:“有没有说起我和宝玉来?”

翠缕摇头,人人都知金玉良缘的说法,也只知湘云和宝钗因口角生了嫌隙,但很快就复旧如初了,依旧亲如姊妹,倒是没说起湘云和宝玉的姻缘。

湘云在心下盘算了一会子,道:“太太什么时候回京?咱们好家去。”

翠缕闻言一呆,脱口道:“姑娘不愿意住在这里了?”想想从前,在家里做针线累得很,湘云满心里都盼着宝玉提醒贾母接她到荣国府松快松快,先前针对黛玉,无非是黛玉取代了她在贾母和宝玉心中的地位,而后针对宝钗,也是动了心思,只是没想到被宝钗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