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苗苗这话说出口，可谓是惊呆了屋里的另外三个人，以及刚和结婚对象约会完回来的苏禾禾。

要知道，全家上下，包括根本不参与这次事情的苏大哥都默认了，不管岗位给谁，下乡的人里一定会有苏苗苗这事儿。

可谁成想，平日里一声不吭的苏苗苗竟然在这时候憋了个大雷，直接给他们给炸在这儿了。

三个人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门口的苏禾禾一声嗤笑给他们惊醒了。

紧接着，就是向来不喜欢这个小女儿的陈爱芳对苏苗苗的指责：“苏苗苗你刚说啥？五百块钱买来给你哥的岗位你说要就要？！你咋脸那么大呢！我看让你下乡就对了，就该让你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苏苗苗学着刚刚苏卫党的样子，故作委屈道：“可明明四哥也想要这个岗位，又不止我一个人想要，妈你干啥就骂我一个。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是爸妈你们的孩子，凭啥我就必须得下乡，不能留在城里。我也能照顾你们，我也不想离开家！”

这话一说出来，算是把在场所有人的脸皮都给撕下来了。

是啊 ，都是爸妈的孩子，凭什么苏苗苗就被默认是下乡的一员，连争取留在城里的资格都没有。

但人们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错的，父母更不会承认自己是偏心的。

陈爱芳涨红了脸，只觉得这个小女儿生来就是和自己作对的。可在面对苏苗苗，听到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后，陈爱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解释，难道要告诉她，因为我们不想你三姐四哥下乡，就必须要你去？

“当然是因为政策要求啊。”看出母亲语塞的苏禾禾立刻反驳道，“政策要求每家每户，没有工作岗位的就得下乡！”

“那四哥现在也没有岗位，他为啥能不下乡？不就是因为有这个岗位吗！”苏苗苗对原身记忆力，这个向来爱借着欺负踩压自己来获取满足感的三姐没有好感，但也不想和她白费口舌，直接将话茬引到了苏卫党身上。

“谁说他不用下乡？爸妈那岗位是给二哥买的，跟他有啥关系！”苏禾禾从来都瞧不上这个妹子，自然不愿意落了下风，没过脑子回了一句。

这句话，让正坐山观虎斗的苏卫党急了。

他原本没担心苏苗苗会抢了这个岗位，毕竟家里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爸妈对这个小妹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她说这话对本就也不愿意下乡的苏卫党而言，是可以理解的，甚至他有些惊喜苏苗苗说这话。

因为她说这话，算是给自己加了筹码，眼前要下乡的，一个是苏苗苗，一个就是自己。他刚刚已经在爸妈那博了好印象，而苏苗苗说这话，算是煽风点火，给自己助攻。那二选一，怎么看都是要选自己啊！

但苏禾禾这话一出叫什么？叫掀起了自己的遮羞布！让爸妈一下就想起来，自己下乡是理所当然的，再一联想到已经下乡受苦好几年的二哥……不就等于让自己这几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让苏卫党一下子对苏禾禾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与怨恨。心想：你倒是不用下乡了，有婆家给你安排工作，可我呢，要不是岗位只有一个，我不想让二哥回来吗？但家家户户都有孩子，都要下乡，能买到一个岗位已经是幸运的了。你不也是不想下乡？要不是你找了个长期饭票，现在肯定也是在和我抢岗位！再说了，二哥都已经下乡了，媳妇儿都娶了不就是适应那里的生活了吗，何苦再让我去受一遭罪！

这样想着，苏卫党就嚷嚷起来了：“三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你现在拿到的岗位不也是占了你对象家堂弟的名额吗！按政策？按政策你占那个名额可是你对象大伯牺牲后换来的岗位，当时厂子都说了，是要留给人孩子的！”

苏禾禾有些心虚，色厉内荏道：“你放屁！”

她向来好面子，怎么能让人说自己是抢了没结婚对象家去世大伯的岗位呢。

于是，她连忙说道：“你也知道那是个孩子！他才刚12岁，根本不够下乡岁数！先借给我怎么了？我没有这岗位就得下乡当农民去，那我还结什么婚！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还给他！等他……等他再大点，这岗位不还是他的吗！”

“哼，你怎么想的，你那对象一家怎么想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那还一堆糟心事没处理好呢，还指手画脚，想替爸妈决定这岗位给谁！你做梦！”苏卫党啐了一口，满是对苏禾禾的不屑。

这下子，苏禾禾和苏卫党两个人倒是撇开苏苗苗直接掐了起来。这让专门请了一天假，就为了把岗位这事儿说清楚的苏解放觉得心累的同时，也觉得自己作为大家长的威严被挑战了。

他抬手狠狠地拍了下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下子就让还在嚷嚷不休的两个人安静了。

苏解放看着安静下来的孩子们，严肃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下乡苦，都不愿意去。但你们也得知道，下乡这是政策要求，是必须要完成的。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去当知青，但现在这个情况也都清楚，岗位只有一个，再想买也是有钱都买不到了。”

“爸，我们知道。”苏禾禾连忙乖巧答道，“岗位在您手里，您说给谁都行，我们全听您的！”

“爸，我也听您的！您怎么决定，我都无怨无悔！”苏卫党也紧随其后地表忠心。

两个人都开口了，苏苗苗却不打算开口。

陈爱芳看她这副闷葫芦罐儿的样子就有气，有心想说几句，却被苏解放按住了手。她知道，这是叫自己别开口。

苏解放没有在意苏苗苗的沉默。只是先看了看站在面前一脸不忿的大女儿苏禾禾和旁边满是委屈的小儿子苏卫党后，才看向站在一旁低着头没再说话的小女儿苏苗苗。

老三老四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清楚，只是苏解放原以为老五是个老实的，可看她刚刚表现出的想要岗位的态度，苏解放知道，这才是主意最正的那个。

他第一次产生了生太多孩子可能也是一种负担的念头。

十根手指又长又短，手心手背也有肉厚肉薄。苏解放不能说自己对这几个孩子是绝对的公平，因为当年二儿子下乡的时候，他其实就有对其的愧疚，不然也不会在他下乡后一直寻找机会，花五百块钱只为买一个岗位好叫二儿子能回城。

但他也不算绝对的偏心，起码在如今家家都缺粮挨饿的年代，他养活了五个孩子，没让他们饿肚子，没让他们缺衣少粮。

只是，苏解放没想到在如今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下乡的情况下，还要再多几个孩子去农村。

如果说当年对二儿子抱有绝对的心疼与迫切想要用尽办法让他回城，那么如今，几年的时间，足够让苏解放忘记其中大部分的情绪。他必须承认，自己更想要把手里的岗位给小儿子。这不光是因为他偏疼小儿子，还有这几年来，小儿子一直在身边的陪伴相处，还有不听自己嘱咐，最后还是在乡下成家的二儿子如此的行为……这些都叫苏解放的心更偏向了小儿子。

他心疼两年前唯一一次回来时，二儿子满身的狼狈与沧桑。但这种心疼却叠加在了，他不愿意让小儿子也经历如此苦难的想法上了。

如果可以，如果他能买到多一个岗位，他当然愿意二儿子回来！

但哪家父母又愿意让孩子去下乡呢，现在每家每户都面对一样的政策，谁都愿意去买一个岗位给孩子。

倒是也有别的办法……

苏解放看向坐在一旁的妻子。

妻子的岗位倒是可以让出来给其中一个孩子顶替。

但她会肯吗？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大儿子还没结婚，二儿子结婚了也还没有孩子，让她把工作交出去在家里面对锅碗瓢盆和即将进门的儿媳妇，那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矛盾。更别说，如果让其中一个孩子顶替这份工作，那么新工人入厂子，就要重新开始计算工龄，家里的收入便会跟着至少少五块钱，还有食品厂那么多老工人才会有的福利……

思考了片刻，苏解放坚定了目光。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出决定了。

“不管这个岗位给谁，我们都必须响应国家号召，家里必须有一个人要根据政策要求下乡去农村接受再教育。”苏解放一边逐一观察眼前三个孩子的表情变化，一边说着，“这个岗位原本是为了你们二哥买的，但没想到他还没回来，家里又要有人去农村。但如今，卫民已经在乡下结婚了，这个岗位给他，但他娶得老婆却也还是农村户口，咱们老苏家也干不出那种回城就抛妻弃子的事儿。所以……”

苏解放说着，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所以，这个岗位——”

“爸！”就在这个时候，苏苗苗站出来，打断了苏解放的话，大声道，“我愿意放弃这个岗位，让四哥顶替工作，以后留在家里，陪伴、照顾你们！”

听到这话，苏禾禾没忍住开口嘲讽道：“你怎么就知道爸一定会把这个岗位给你？岗位在爸手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让来让去了？”

“三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苏苗苗义正言辞道，“爸怎么可能不把岗位给我呢？家里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闺女，你马上就要结婚家人，我年纪又最小，爸妈肯定得让我留在城里。毕竟，我还没过15岁生日呢。难不成，爸妈还会让我这个才14岁的孩子去知青，把四哥留在家里？这要是让街坊邻居，还有厂子里的同事领导知道，让人笑话就算了，可要是被有心人捅到革委会那里去……”

苏苗苗着重说了“十四岁”和“革委会”两个关键词。这让屋子里的人都面色一凛，内心皆因苏苗苗的话产生了极大的不安。

“你！”苏禾禾没想到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全家忽视的妹子会说出这番话。这其中的意思，不光她听明白了，这屋子里只要长耳朵的就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苏解放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今钢铁厂正在选拔副主任，他有心想争，就得要先稳定家里这些事儿，免得被影响到，更别说刚刚苏苗苗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先不说会不会影响到选拔副主任，就只说要是让外人知道自家这闺女不是自愿下乡的，真被告到革委会那里，他们全家人都得吃挂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