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嬷嬷吩咐下面的丫头出去请人,这一室寒冷与沉默真是让人待得浑身难过。未多久那丫头便回来了,人依旧未领来,只传那年轻小姐的话儿:“她说她们母女两人无意冒犯老夫人,对您只有敬重,只是这门要二爷把她们领进来才行,不然不清不楚的就这么进来了,只怕有理的也变作没理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这老婆子还能吃了她们不成,老二这事你怎么说?这人你可是要亲自领去?”
赵氏不依,哭嚷得越发厉害:“母亲,不能这样呀!他要是出去了,这不就明摆着咱们承认了她们嘛。这可让儿媳怎么做人?夫君真是狠狠打了儿媳的脸,我可怜的儿女们,当他们父亲是好的,谁成想……”
朱二爷被她嚷得心烦,说真话,他就是喜爱如娘多些,她不光貌美还是懂诗书的,他只消听她念一两句便觉得浑身酥软,在一起也十几年了情意自是越发深厚。听夫人这般说,他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他给予夫人的已经够多了,而如娘日日夜夜只能一人守着宅子凄苦孤寂,怜惜不已,口气也不好:“那是我的闺女,怎么不能认?她们母女在外面吃了多年苦都不抱怨一声,若不是你使坏,她们能找到这里来诉苦吗?”
赵氏莫名受了数落,这一口恶气更是在胸间膨胀,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朱林祥,我当你是个老实的,处处不过问由着你来,不想你早早地在外面养了狐媚子。这事你可对得住我们三个?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给我领进来试试。”
老夫人心中同情儿媳,口气也冷硬了三分:“你这糊涂蛋,那外面的女人为什么跟你?还不是因为你有几个臭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程嬷嬷,你出去告诉她们,就说咱家从来不认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识相的赶紧走,不然可别怪咱们那棒子招呼她们。”
赵氏冷到谷里的心因为老夫人这句话变得温暖起来,幸好这府里还有人能给她做主。只是朱二爷却不依了,外面那可是她心尖上的人,他不能看她们受半点委屈,当即站起身:“不行,母亲不能这么对她们。我看谁敢动我的人一下,活得不耐烦了。”
朱二爷也是火气上头,忘了自家母亲是何等人,她若是能真能不管不顾地宠溺着他,这朱府也该散了。只听她冷哼一声,恨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去给我打出去,若是仍赖着不走,打死或打残都由你们看着处置。这辈子,我老婆子眼里只有你们二夫人一个儿媳,想和兰姐儿和照哥儿攀关系,也不去拿着镜子照照。”
饶是朱二爷再怎么横,听罢这话却也不敢动了,只是抖着唇瓣,低声哀求:“母亲别这样,求您了,玉姐儿最怕疼,她好歹也是您的孙女呀,看在儿的份上让她回来罢。”
“不成!”干脆果断的声音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打断,老夫人的面容阴沉如黑雾漫天。
“您怎么这么狠心?那可是我们朱家的血脉,怎么……”
“够了!再多说一句,你便随着她们一起滚出朱府。我身边有照哥儿,偏扶着你这个不上墙的,倒不如好好培养照哥儿,我朱家说不来做个大商户。”
朱二爷如今哪敢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是恨极了,连带着二夫人和自家那两个孩子都喜爱不起来。
翠翠在楼上坐得瞌睡不已,日头日渐上了正中天,在这天气里也是有些晒人的,又等了些时候还不见动静,不甚快意:“你这好戏该不是半路上就唱不起来了罢?”
翠翠话音才落,只见府中出来几个手拿大棒的家丁,对着那两娇弱的人就是一顿好打,口中骂骂咧咧:“咱们主子也是你们能攀的?老太太可是发话了,咱家除了兰姐儿和照哥儿没得认来路不明之人,识趣的赶紧走,不然把命交代在这里,便是老天都救不得你们。”
那妇人断然没想到朱林祥竟是这么没本事的,平日里说着自己何等能耐,她却是那傻的竟是信了,如今累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跟着受这窝囊气,忍不住泪涌满眶,只得趁着还能跑得动带着女儿离开了。
就连傅钟看到此景无不惊讶:“这位老太太可真是狠得下心,倒让我刮目相看。”
翠翠冷笑不已,若不是这般狠,当初她也丢不了命了。
☆、第56章 未解
“我瞧着今儿是看不成什么好戏了,世子这番苦心想是白费了。”翠翠押了口茶,笑盈盈地看向傅钟。
傅钟不以为然,摇摇头:“别急,往下看才是。当时倒是小瞧了朱家老夫人,没想到她会下此狠手,不过费心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不爽快便是我的错处了。再等半刻钟,你且看看。”
朱府门前看热闹的人自打那母女两人离开后也就慢慢散了,剩了几个人悻悻地站在那里却不敢多说,他们都是些身份低微的,若是嘴欠说的太过火被人家提了棍子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府家丁看了他们一眼,吼了几声散了便回去了。这几人也无趣正要散了,却见前面抬了一顶小轿子过来,随在旁边走得直喘粗气的那不是二房家的小姐朱兰吗?听说这几日一直跟在戚小姐身侧,满城上下都觉得好笑不已,好歹是个堂堂的小姐跟个丫鬟似的伺候人,颜面也丢尽了。
如今又不知是生了什么事,走得这般匆忙,那轿子里不知坐得是何人,这些时日朱家可真是事多。
翠翠也很是不解,朱兰向来是被精心伺候的,这几日想来吃了不少苦头,眉目紧攒,面色苍白,急急慌慌的模样看着颇为狼狈,突然涌上心头的好奇让她连手中的那块桂花糕都吃不下去了,抓着傅钟的袖子讨好道:“这是怎么了?你且与我说说。”
傅钟像是诚心一般只是摇头,并不开口,趁她不注意时拿过来,咬下去,慢慢嚼咽。他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一股甜味在唇齿间弥漫,只是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翠翠急得抓心挠肺,他却故弄玄虚,着实让人不快。就连一旁的朱桓和柳妙然都感觉到了这阵冷然氛围,原本嬉笑连连的悄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翠翠本着脸,倔脾气上了头,他不说便不说,两眼紧紧盯着自家府门,她就不信没了他自己就看不出什么究竟来。很快就见有位大夫提着药箱颤颤悠悠地进府去了,那人她倒是认得,是京中数得上来的名医,只是年纪大了些,腿脚不甚利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
马车上下来个穿着富贵的夫人和样貌俊朗的公子,两人相牵的手让人看着好生怪异。这时严超从外面进来附在傅钟耳边道了声:“都办妥了。”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座的人都听入了耳。
朱桓与柳妙然相互对望了一眼,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却默契地不出声。
傅钟饮了杯茶才开口解了翠翠的疑惑:“那便是裴侍郎府的夫人和公子,上次媒婆登门就是给他说亲的。”
翠翠点了点头,勾着唇乐道:“竟不知此人有这般好的相貌,虽说是呆了些,细细想想日子也可过得自在顺遂些。若是嫁到寻常人家,一大家子需要的应付,怕是不如这般过得好。”
严超想亏得自己站得远,不然可真要被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冷给冻伤,要说这翠翠小姐就没一次能让主子痛快,总是想着法子挑些不高兴给主子受着。要是应了那句打是亲骂是爱的话儿,他可真要去烧高香了。他此时就是猜也知道自家主子铁定是醋了,面色阴沉如风雨欲来的讨厌天气,果然,原本温和的声音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怒意。
“你可是后悔了?怕是不能行了,我离开那日想必朱大人已经问过你的意思了罢?待你们回京后,再细说你我之间的事。”
翠翠抬眼看他脸黑如炭,薄唇紧抿,显然是怒极了,她却是不怕,说来与他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他虽是易怒但未曾真与她有过半分不客气,而后她也越发的胆大起来,就算有旁人也在不给他面子了。除了自家爹娘外,他是第一个这般顺着她的心思不管好坏都尽心尽力帮她办成的人,依着他的身份不管去何处都是被人恭维着,哪用到她这里受这等闲气。当即伸出手扣着他的大掌,滚滚热意暖着她,笑得很是讨喜:“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世子犯得着这般小气?”
傅钟反手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掌里,双眼微眯,面色柔和了几分,显然对她的讨好很是受用,唇角上扬:“从我这里听事情发生经过,倒不如让朱老夫人亲口告诉你们,听得痛快些?”
翠翠不乐意,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咸不淡:“世子给我瞧的这出戏可是不够好看,还有点虎头蛇尾,极不合我的心思,答应的东西却是不能给了。”
傅钟站起身理了理未见半分褶皱的袖子,笑得温和,仿若方才那发怒之人不是他:“我这两日发现个好去处,我们这会儿去正好用午食。”他本是想直接告诉她的,可这般平平地让他觉得无趣,倒不如让她亲身去感受除却开怀还能多念他几分好。他也是犯了那磨人的相思病,不早些将她关在身边他心中着实难安。
他既然无意多谈,翠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本来就是陪着朱桓来的,他们之间有诸多话要说她也不好杵在中间碍眼,只得应了:“这京城之中不知还有什么好景是我等未见过的,如今便随世子一道去吧。”她还是忍不住望了眼朱府,大门紧闭没有任何人再出来进去,想来是听不到什么了。关起门来谈的必定是丑事,老太太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会愿意给大房家的知道?只是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的,早晚能让她听到些风吹草动。
朱桓与柳妙然自然是欣喜不已,两人最和翠翠亲近,柳妙然更是在听说世子要娶翠翠时乐得开怀,当初她便想着两人是顶顶配的,如今能成更是好事。她与世子也算是亲戚,往后能靠得近些将来要真是遇着什么事也好开口。
傅钟带着他们出了城,走过崎岖小路,七拐八拐的绕得人头疼,待停下来时入眼的是处看似普通实则极为考究的小宅院,背靠大山而建,站在供人饮茶谈天的小亭子里放眼过去是一片壮丽风景,若至春时,满山绿意冒头,更显轻柔温暖。
朱桓笑得腼腆,俊脸染了红霞,羞涩地说他们想去别处玩耍。翠翠还未开口,世子摆手让他们去,有什么与下人说便是,待他们走远了,他才扶着翠翠坐下来,口中喷出腾腾白雾:“这里最是清净逍遥,要是落了雪,便在这里看满山白雪绵延不绝,也是一大乐事。”
翠翠心中却不赞同,若在自家庄子上赏花景那最是自在不过,与他在这里吹冷风挨冻她可不愿意,也不急着接话,伺候的丫头端了热茶过来,她接过来热了热手,再送至唇边就着饮了口,烫得心都发颤。饶是傅钟再如何想同她分享北地气势磅礴的景致与硬气也无可奈何,她这等不解风情的人,罢了,看她冻得小脸通红,心下不忍,叹口气:“罢了,我们还是进屋里去坐罢。”
翠翠得了这话自是欢喜的厉害,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搓着双手笑道:“甚好甚好,这山里可是更冷些。世子身子骨可是壮实,竟是面色不变,我是挨受不住。”
丫头得了傅钟示意,欠了欠身,恭敬地将两人带到这座宅子最大最漂亮的屋子,屋内摆件陈设无一不精致,暖意让发胀的脑袋都清醒了许多,墙上挂着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的字画,入目皆是行笔流畅,让人心神一荡的大气之势。不过最讨她喜欢的是摆放在窗台的几盆葱绿的兰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擦拭干净的叶片,回头看他:“这兰花是新近带来的吗?这般冷的天在路上可没冻坏?”
他走到她身后,坚毅的下巴靠在她肩膀上顺势将她拥在怀中,清冽的嗓音中带着柔柔暖意:“当真是笨得厉害,方才那不过是我想将你带来这里随口说的话而已,这是我今年夏时置办的,前些日子就想带你来,不想倒是便宜了那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