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外头天光大盛,刺眼无比。模模糊糊看去,顾熙文立刻背后一凉——门口两人逆光而立,皆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军服,一脸狰狞。

“平阳侯勾结外贼,我等必将他一家上下屠之而后快!”

起义军结于草莽,满身江湖野气,一旦进入堂皇富丽的京城,往往烧杀抢掠,荼毒妇女,无恶不作。

顾熙言重重喘着粗气,看着两人手中还滴着鲜血的长刀,强装镇定,“你们弄错了,平阳侯的正妻何等尊贵,又怎会在此陋室……”

那厢,乱兵早已没了耐心,上前一刀便刺入了她的心头。

刀进刀出,血色四溅,顾熙言甚至来不及大声惊呼,身上那件破败的衣衫上便迸发出大片血色。

“这恶妇,竟然还想狡辩!”

“平阳侯正妻顾氏不守妇道,被平阳侯一纸休书下堂,囚禁于柴房之中,京中谁人不知?

“如此恶妇死于你我刀下,我等今日也算是替天行道!”

胸前的深红不断蔓延,顾熙言低头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是啊,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落得如此人人喊打的下场。

以至于临终之际,身边无一贴心之人,无一能替她挡刀之人。

胸前血如泉涌,她的意识逐渐迷离。顾熙言笑着笑着,忽然就流出了泪来。

恍惚之间,一人提剑而来,几招便刺死了两名乱军,把浑身是血的她揽入怀中,大喊,“夫人!醒醒!夫人!”

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比虚幻的脸,顾熙言笑了。

这是……流云?

她那个绝情夫君、平阳侯萧让的贴身影卫,此刻怎会出现在她眼前?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她慢慢地失去了意识,陷落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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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清晨,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繁花芳菲未尽,夏日绿意未褪。天地之间,腾腾的暑气还未来得及消退。树上的知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鸣叫着,似乎已经预测到了命运的凋零。

顾府嫡女已经绝食半个月了。

闺房绣榻之上,锦被轻拢,一位身姿曼妙的美人横卧其上,一块轻纱的手帕覆在她脸庞之上,只露出一张粉若桃花的朱唇。

绣榻一旁,安放着一块栩栩如生的锦鲤跃龙门冰雕,正一丝一丝往外冒着寒气。

一排丫鬟刚端着洗漱用的白玉碗盆出了门,靛玉便挑开帘子进了里屋。

靛玉从食盒里端出一个漆金攒花小碗,轻轻放在小圆桌上,“小姐,冰镇酸梅汤好了。”

红翡正在一旁的软炕上绣花,闻声嗔骂道,“你这没头没脑的东西!小姐三天没吃饭,这会儿还敢让小姐喝冰镇过的汤水!小姐若是病倒了,你就等着被王妈妈狠狠地责罚吧!”

靛玉觉得十分委屈,当即掉起了金豆子,“是小姐昨儿个说想喝的……”

顾熙言伸出纤纤素手,拂落了脸上搭着的轻纱帕子,从绣榻上缓缓起身,柳眉微皱,一双媚眼里全是慵懒,“吵什么。”

靛玉抹了两下泪,忙去搀扶她。

莲步轻移,纤细的腰肢轻轻摆动,顾熙言端坐于桌前,淡淡看了眼那碗冒着寒气的酸梅汤,

“不喝便是了,端下去吧。”

她重生已经整整四天了。

那天,她被乱军一刀刺入心头,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本来以为自己死后会见到黑白无常,然后跟着鬼差去到奈何桥边饮下一碗甘醇的孟婆汤。万万没想到,再次睁眼醒来,她却回到了十年前,自己还未及笄的时候。

顾熙言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终于把前世的事情想了个通透。

淮阴顾氏,是钟鸣鼎食之家,她的父亲顾万潜官致礼部侍郎,学富五车,是陛下之肱股。

平阳侯萧让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朝廷的柱石之臣。

上一世,皇帝赐婚,她被迫嫁给平阳侯萧让。

奈何她心中早已有良人——她和顾氏家中的门客史敬原早已暗通款曲,多次诗书往来,互表心意。

为此,她大闹祠堂,又绝食半个月,以死相逼,生生把父亲气吐了血。最后,她饿的形容枯槁,人模鬼样,仍是被家人五花大绑,扶进了花轿。

她素来喜欢文人墨客,厌恶打打杀杀。新婚之夜惹了萧让不快,以至于萧让连喜服都没脱,便甩袖离去,从此再也没踏进过她的卧房。

再后来,顾家被朝中奸佞陷害,满门败落,全家七十二口无一幸存,只留她一人在侯府苟延残喘,受尽欺辱。

她刚刚嫁入侯府之时,史敬原信誓旦旦说要带她私奔。可是顾家败落之后,史敬原却立刻投奔了顾家的政敌王家做了门客。从此之后,更是一次也不曾来找过她。

一日,史敬原在歌舞坊喝的酩酊大醉,将两人过往种种当做炫耀谈资讲给别人听,被有心人写进了戏文之中,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