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和姜氏送他们到侯府门口,瞧见宁知书把荣宓抱上马车,都吃了一惊。女婿这样殷勤,姜氏心里自然宽慰。阿凝瞧着风雪里离去的宁府马车,心里蓦然就闪过秦晚馥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但凡能遇到个同书哥哥那样的夫君,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该去庙里烧高香谢恩的。
阿凝以前并未想过夫君什么的,但这次生辰之后,阿凝的耳边越来越多得出现诸如“十三岁了,”“是大姑娘了,”“日后更要端淑娴静些”的句子,还有那杨姨娘,每每看见她总对她的外貌赞不绝口,末了还总要加一句,“不知哪家少爷有这样的福气,能把咱们府里的阿凝娶了去呢!”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言论,说得好像十三岁的年纪旁的都不用干了,就等着嫁给别人就成了似的。事实上,上京城的确泰半姑娘就是这样想的。但阿凝不是,她得了赵琰的一套宝贝,如今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心中当然是想有所成就的。
这会儿她看着姐姐和姐夫,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流露出的丝丝温情。她想,这大概也是件极幸福的事吧。
过了三更天后,老太太便把几个小的都打发去睡了,只留下儿子媳妇儿陪自己守着。阿凝回到衔思阁,拆开那封自遥远蜀地快马加鞭历经风雪送过来的信,果然不出她所料,潦草的字迹尽是写些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逐渐学会了吃很辣的菜色,又比如蜀地的冬天比京城温暖许多,如此种种。
今日这封后头还加了一句,“小书呆子已经在过除夕了吧?我会争取春季过完前回京的,记得想我。”
想什么想,鬼才想你。阿凝心里暗道。
翌日,内命妇都需进宫朝拜皇后,按照荣贵妃的意思,这次进宫的不仅有姜氏和詹氏,连荣宛去了。
对于荣贵妃只见荣宛却不见阿凝这件事,姜氏是颇为不悦的,但她怕阿凝不开心,反而劝她道:“宛姐儿去年在锦花台大放异彩,又比你大了两岁,正值说亲的年纪,贵妃娘娘让她先进宫瞧瞧也是正常。”
阿凝点点头,心里却道:若真是如此就罢了,就是怕荣贵妃因为赵玹发配蜀地的事情对她有看法。
下午女眷们从宫里回府,詹氏沉稳,只微笑着拉着荣宛好生嘱咐了许久,才放她回抱悦轩。她的丫头香云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的喜色,还不到一个时辰,荣府上下都知道了荣四姑娘今日在宫里露足了脸面,文皇后、荣贵妃甚至姚淑妃,都对她赞不绝口,还让她写了一副字,连郑王殿下都对她另眼相看,说是此字极有风骨。
姜氏心里固然生气,但好歹能忍一忍,只道先让她们得意一阵也无妨。但到正月十五日,宫里传来懿旨,让荣宛进宫过花灯节时,姜氏就再也忍不住气了。
郑王殿下,五皇子赵琮,正是文皇后之子。皇上嫡子,地位比起别的皇子更高一些。如今又正值娶亲的年纪,若是让荣四入了郑王的眼……
姜氏越想越气,心道这荣四当真了得,内里一番腌臜心思,连妹妹都下得去手,表面上却装得这样好,把皇后都骗了去。
她走进衔思阁,阿凝正坐在廊下的山茶花前画画。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昨夜又降了一场早春的雪,那山茶遇风雪开得愈发热烈,娇艳无边。
可这娇艳仍然抵不上山茶旁边少女的半分光彩。少女神情专注,宛如落入世间的精灵仙子,让人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飞了她。
姜氏脚步一顿,心里的怒气瞬间就平息了。
她女儿这样的才貌,只要在郑王跟前露一脸,那荣四还算得了什么?
原本,姜氏同荣宓的想法一样,觉得阿凝容色太盛,少出门为好。现在却觉得似乎过于极端了。阿凝十三了,也应该多出门去看看,整日里闷在家里,若是变得跟二房的荣宜那样木讷可就不好。
“娘亲?这么快就回府了?”阿凝站起身来,一身雪青色狐裘小袄,墨发挽着十字髻,上面的穿花蝴蝶翩翩欲飞。
虽然刚过十三,但少女身形已经曲线毕露,窈窕动人,真如初夏湖面上开的第一朵荷花,亭亭玉立,牵人心魂。
姜氏心头猛跳了一下,脸色的笑更加和煦,走过来道:“还快呢,如今都过了正午了。你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多久了?锦珠她们呢,怎么这样不尽心,不知道在一旁伺候着!”
阿凝被她拉进屋,“你别怪她们。我打发她们去园子里采梅花儿去了。昨夜里几株梅花儿开了,我想采些做个梅花香露出来。”
其实,她是有点嫌弃那园子里的梅花的,只寥寥几株,实在不够看的。她有些想念纷雪楼那一院子梅花了。
“你不是一向喜欢百花香露么?”姜氏好奇道。
阿凝一愣,“现在更喜欢梅花香一些。”
在纷雪楼时,祈王殿下每每出现总会有淡雅的冷梅香,衬着那矜贵舒朗清隽无边的身形,当真是让人心生宁静,仿佛看到了二月岭上大片白梅竞相开放。阿凝也想制这种香,可以比祈王府的稍微制得更浓一些,甜而不腻,雅而不媚。
姜氏把荣宛颇受皇后看中的事情告诉阿凝,又道:“连姚府的那位锦花台魁首都没有花灯节二度入宫的恩宠,荣宛也不知是哪一点入了皇后的眼。宁府那边至今没消息,莫不是把教训詹府的事情给忘了?”
阿凝心中暗道,难怪正月初一以来四姐姐再没来过衔思阁吃闭门羹,原来是身价水涨船高了。
“娘亲,你别担心了。大姐姐心里自有成算的。”她安慰道。在她看来,眼前的风平浪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得了皇后亲眼又如何,站得越高,到她品行暴露的那天,也会摔得越重。
到了夜间,秦晚馥和宁知墨来邀阿凝去看花灯。每年都是毫无新意地看花灯,阿凝正犹豫要不要去,但今日姜氏一反常态鼓励她出门转转,她便随着二人出门了。
阿凝没想到,方出了长宁街,就看见了祈王殿下。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雪地之中,视线仿佛朝某个方向看着,眸色深沉,极为专注。月白色的锦袍雅致清隽,身姿真如稀世美玉,出尘绝世,将身后一应阑珊灯火都衬得黯然失色。
阿凝远远瞧着,呆了一呆,心道,祈王殿下当真是天人之姿。这都不知第多少次见面了,她竟然还会看呆。
其实阿凝忘记了,最开始见祈王殿下的几次,她可并没有看呆。
前段时间过生辰,祈王殿下特意送了一套字帖给她,那是一整套青玉庆隆御笔三希堂记册,乃是前朝庆隆皇帝御笔亲制,囊括了王羲之、王献之和王珣三位大家的名帖,价值比起先时她那套张九轩的翡翠玉兔玩偶也不遑多让。如祈王殿下所愿,收了礼物的阿凝果然愈发觉得他人不错了。
其实后来阿凝回想起那日在纷雪楼书房的点点滴滴,她总算是回味过来,祈王殿下大约就是想把那套青玉镇纸送给她,但又拉不下面子,才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说什么要送给姚沉欢,引得阿凝自己开口说出来。
他六艺了得,府里藏了那许多宝贝,又怎么会连张九轩的真迹都辨认不出?倒是自己太蠢,当时看到好东西一时兴奋,被他耍了去。
不过这丫头总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她醒悟到这一点后,并不因为自己当时被诱导而懊恼,而是因为祈王殿下竟会主动送她东西而高兴。她一直记得赵琰夸她的话,在她心里,赵琰送她东西那是因为她有天赋。
算下来,她也有一个多月未见过这位殿下了。
不知是听谁说的来着,说祈王殿下就像梅花蕊上的一抔白雪,让人只要看一眼,心头便觉静雅无边。
“是……是祈王殿下!”惊醒过来的秦晚馥道,声音有些痴痴呆呆的,显然更是受不住某个人的绝世好皮囊。
阿凝见赵琰身后只跟了陆青山一人,便让秦晚馥和宁知墨稍等一下,她走上前去朝男子福了福身,“殿下!”
赵琰已经看见她了。看见她朝他走过来的娇俏身影时,有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安静下来了。
今夜来长宁街,本就是为了她。他还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拜访一下东临侯,这丫头就自己出现了。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阿凝也出来看花灯么?”
阿凝笑着点头,“殿下看灯怎么看到长宁街来了?我祖母喜欢清静,这条街上没多少花灯的。”
“唔……方迷了路,正要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