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太让徐妈妈送罗成章离开,她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走远的背影,心里却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她总有一天会死的,不能让宜宁孤零零地留着。
不能让她受了欺负。
罗老太太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那有少年雏形的孩子跪在自己面前,嘴边带血,一脸的阴沉冰冷。
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罗老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夜晚冷风乍起,胡同尽头的宅子,屋檐下挂了两个红纸灯笼,照出一片红色暖光。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辆马车从门中驶出来。
马车驶出了宅子,正要越过胡同口,突然眼看着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车夫吓得吁了一声勒住了缰绳。“前面那是谁?半夜三更的,你也不怕吓着人么!”
那人低声道:“我还想问罗三公子,半夜三更的出门,究竟是做什么打算的?”
车内一阵寂静,然后有人伸手挑开了车帘。
月光下,程琅长身玉立,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冷意。
罗慎远看到他站在面前,嘴角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程二公子实在是无事做,半夜起来可以读书。跟着罗某做什么?况且罗某要去哪里与你何干?”
程琅抬起头,他第一次看的罗慎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般平和沉稳。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看清楚罗慎远脸上的表情,微带着嘲讽的冷漠。与平日里的罗慎远判若两人。
“怀远要是知道他弟弟是这么个人,肯定是要大惊失色的。”程琅微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他平时怎么说你的?”
罗慎远端着茶低头喝,淡淡问道:“怎么说。”
“我想罗三公子应该不用问。”程琅语气很轻,“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罗慎远笑了笑,抬起头。
程琅发现他的目光几乎是有重量的,有种淡淡的逼迫感。但是罗慎远依旧平静:“程二公子想必是误会了,我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能知道什么呢。”他看了看天色,继续说,“起这么大的风,想必一会儿该下雨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程二公子了。”
马车绕过他,继续往前行驶。
程琅也不过是对这个罗三公子好奇而已,发现他经常半夜不见之后,程琅才摸到了线索,想截住罗慎远。只不过对于罗慎远究竟是去干什么了,他是不知道的。
看到罗慎远的马车不见了之后,程琅笑着叹了口气往回走。这又不管他的事,还是不要浪费力气了。
有水滴打在脸上,程琅抬起折扇遮雨。看了看黧黑的天空,果然下雨了。
第20章
雨越下越大,瓢泼般的大雨,淹没了纵横交错的街檐巷闾。夜晚十分寂静,只剩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马车进了胡同里,又有一扇门悄然开了。
跪坐在正堂中念佛的僧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佛经,抽了三根香,供奉给了堂上金身的释迦牟尼佛像。随后起身让下人布置茶水。
“说是二更到,你倒是准时。”僧人淡淡地说,“外面下这般的大雨,看来是入夏了。”
屋檐的灯笼照得暖黄一片,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手走出阴影,罗慎远沉默地看着他小几上布置的棋盘,烛火照下的阴影让他的侧脸更加深邃。他低声问:“今日还是解棋局?”
僧人摇了摇头说:“师父临走的时候说过,棋局上你的造诣已经太深,我不能应对了。这是盘残棋是我陪一位姓程的施主下的,你看看他的走法该作何解。”
罗慎远坐下来,拿了僧人所执的黑子,指尖摩挲着棋子思索片刻,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僧人看到他的落子之后笑了笑,合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位程施主倒是能与你一较高下。”
罗慎远淡淡道:“程二公子少年中举,他也是心智超凡。”
“若不是你三年前被意外所伤,也该如他名扬天下了。”僧人说。
罗慎远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僧人声音一低,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师父留了一个问题给我,让我每次见到你都要问。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了,你的回答应该是不会变的。如此的话,师父的遗愿你不必再遵守,以后可以不来了。”
罗慎远沉默了一下,他说:“道衍师兄,你不必自责。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他眼中冷冰冰的,顿了顿才说,“我的确是冷酷暴戾,你教我念再多的佛经都没有用。”
僧人叹道:“这些年来,也只看到你对家里那位嫡出的妹妹不同些。就是她重伤于你,你竟也没有做什么。”
听到僧人提起宜宁,罗慎远就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长案上委委屈屈地练字。
他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一本字帖,让她好好练字。也不知道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他出门在外几日,倒是真的有些想念那个小小的孩子了。她时常跟在他身后,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小心翼翼努力地讨好他,又生怕自己做得明显了,叫他看出来了。
其实这些小把戏,罗慎远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一直没有说过。
“她……还太小了。”罗慎远说,语气也轻柔了一些,“虽然顽皮,倒也可爱。”
回廊外还是大雨滂沱,屋檐下一道雨帘隔开漆黑的雨夜,让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寂静。下人端了姜汤过来,道衍接过姜汤递给罗慎远,说:“喝了便走吧,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罗慎远接过姜汤,看着碗底淡黄的姜丝,一饮而尽。
“道衍,那便再见了。”他披上了斗篷,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走进了雨夜中。大雨很快淹没了他高大模糊的身影。
道衍闭上了眼叹息了一声,师父,也不知道你这般是对是错。
屋子里还响着木鱼的声音。一声,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