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有什么想不想的,宜宁立刻说:“自然是能有多好就有多好。”
罗慎远却笑了笑说:“好。”
宜宁看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上的狰狞伤疤,总是想起罗老太太说的场景。“他为了接住你被压在地上,剪刀戳穿了他的手背,血流得整个手掌都是。他疼得脸色都变了……”
宜宁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拉过三哥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的伤疤,却感觉到他似乎微微一僵。宜宁道:“三哥,手真的不能治好了吗?”
“只是不能控制力度。”罗慎远看到小丫头捧着自己的手仔细看,才淡淡解释说,“若不是写字之类的事,其实没有大碍。”
如果小宜宁也还在的话,她肯定也会愧疚自责的。
罗慎远因为她落下了轻微残疾。虽说不严重,但却会跟着罗慎远一辈子。
宜宁那晚回去,睡着做梦都梦到这个场景,等雪枝把她叫醒之后,她才知道罗慎远他们已经离开了。
宜宁又重振了精神,她一点都不担心罗慎远,既然三哥向她保证了,那他就肯定会做到的。
林海如也不担心,因为她从来没觉得罗慎远会考中。
府中最发愁的就是陈氏,听说她愁得昨晚觉都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嘴角就起了燎泡。
得失只在一瞬间,难怪陈氏会紧张。
宜宁根本不记得罗怀远最后有没有中举,她生活在后宅,能听到的也都是大人物了。像罗怀远这样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从未听说过罗怀远的名字。
那个时候这些人对她来说,不过是别人嘴中随便的一句闲谈。现在却真实地存在于她的身边。
罗宜玉也为自己的兄长发愁,闷在房间里给罗怀远绣诸如‘大展宏图’‘马到功成’之类的鞋面或者汗巾。罗宜秀一贯是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往宜宁这里混,连吃带住的。罗老太太问她担不担心罗怀远的乡试,她有点茫然地说:“啊?考不中就再考呗,担心什么啊!”
宜宁笑得肚子疼,她觉得应该把罗宜秀捉去给林海如当闺女。
顾女先生听说是老家的父亲去世了,料理完后事之后回来,袖子上还戴着孝。整个人比往常还要沉重,老太太见她精神不太好,又听说她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妹。赏了她几百两银子,让她孝期过了再来。
那总得守一年的热孝!也就是一年都见不到顾女先生。
罗宜秀知道之后非常高兴,忙让丫头又给顾女先生添四十两银子的束脩,回去吧,回去得越久越好,她就不用每日早起进学了。宜宁知道了这事正在写字帖,她想了想跟雪枝说:“你也拿四十两银子添了一并给女先生吧,”又想到顾女先生的老家在高阳县,路途遥远,接着说,“拿这么多银子不安全,再派辆马车送她一程。”
顾女先生手里捧着几百两银子,沉默片刻眼眶通红,什么都没说上了马车。
这样一来,日子就更加清闲了。
八月中,乡试结束了。放榜却还要等到九月,丹桂飘香的时候,所以称之为桂榜。
宜宁正和罗宜秀在描花样,罗慎远他们回来了。罗老太太、陈氏和林海如亲自去影壁迎接他们。罗怀远看起来是考得很有信心,一点疲惫都没有。罗山远的神情却很委顿,罗慎远跟在两人后面,既不说好也不说坏。
陈氏和罗宜玉看着罗怀远两眼通红,罗怀远看母亲的样子比自己还要憔悴几分,也忍不住动容。两母子相拥好一番话说。
林海如没有什么负担,整天吃得好睡的香。她看了看罗慎远,又用眼神示意宜宁,似乎是在询问她。
——你三哥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这也看不出是该安慰他还是恭喜他啊。
好在罗老太太立刻让大家一起回正堂了,先让三人休息。乡试不同府试,考生们坐在狭小的号房里,连个转身的空余都没有。号房里就两块木板,写文章的时候当桌椅,睡觉的时候拼起来当床板。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只要你不是作弊,上头派下来巡视的人的也不会管你究竟在里面干什么。
陈氏第二天特地吩咐厨房一定做好菜,大菜就有清蒸四鳃鲈、烹火腿、糟鹅掌、烧鹿肉、腌螃蟹。想着好好给两个儿子补补,又不厚此薄彼,给罗慎远也捎带了一份过去。
宜宁正好来看她三哥,遇到婆子提菜过来。她把食盒一个个揭开看。四鳃鲈上撒着姜丝葱丝,淋了点酱油和麻油,奇香无比。那烧鹿肉的颜色晶亮,浓油赤酱看起来就很好吃。
罗慎远换了直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宜宁嘴里咬着一只螃蟹腿。宜宁没有一点被逮到的直觉,招手笑道:“三哥快过来吃,大伯母给你送了些好吃的。”
罗慎远却皱了皱眉道:“螃蟹性寒,何况又是腌制,你如何能吃。”
说着就伸手把她嘴里的螃蟹腿夺走了。
他坐下来,亲自给宜宁夹了一筷子鱼肉:“吃这个。”
宜宁拿着自己的小碟子,心想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她原先的厨子就是扬州人,腌螃蟹她都吃过许多了。罗家的厨子做菜却更偏北直隶的口味,腌螃蟹她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宜宁想吃鹿肉,罗慎远却按住了她的筷子:“这个也不准吃。”
宜宁发现自从和她三哥关系亲密之后,他开始管她了。原先不是很纵容她的吗……宜宁想了半天,才怀疑地问:“三哥,你是自己想吃才不给我吧?”
罗慎远笑了笑,淡淡问:“你是这么想的?”
宜宁发现她三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也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乖乖地把碟子里的鱼肉吃了。
一大盘的鱼肉进了宜宁的肚子,罗慎远给她夹菜剔鱼骨,自己的盘子里反倒没怎么动。
宜宁看着那一大盘没怎么动的螃蟹,心里叹息了一声。吃饱喝足,她躺在檐下晒太阳。罗慎远觉得她跟小猫似的,把自己转成一个圈圈,长长的睫毛阖下来,在白生生的脸上投下一道影子。小脸就靠着迎枕,软趴趴的不想动弹。
他正看着宜宁打瞌睡,微有些出神了,屋子里却传来一声响。
宜宁也被惊醒了。抬头看去,发现她三哥已经走进了次间里,从槅扇里可以看见,是那个湖绿褙子的丫头打翻了盘子,她又伸手去捡碎瓷片,指尖被扎破了。那尖莹莹的指尖挂着一滴血珠,和她脸颊上的泪珠一样摇摇欲坠。
宜宁顿时没有了睡意。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丫头叫画绿,另一个叫画棠。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陈氏给赐的名儿,本命指不定就叫什么大丫二丫的。她这些手段,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宜宁又想到了乔姨娘。
乔姨娘应该是个很成功的姨娘,丫头们都会模仿她。
宜宁觉得好笑,复又躺下去。一会儿罗慎远就出来了,问她:“可吵到你睡了?”
宜宁摇摇头,反正她也没有睡着,她问罗慎远:“我看她好像手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