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是来讨债的,但是满脸的微笑。好像再过两天就能把罗宜宁给娶回来了似的。
但今天来的时候如同斗败的公鸡,半点神采也没有。坐下来光喝茶,凤眼一眯一眯的。
顾景明怕他再提还钱的事,赶忙让丫头给他端好茶和梅菜馅饼来。
“可是我那表妹跟罗大人的亲事惹得你不痛快?”顾景明说,“你别太担心了,好男儿何患无妻。我看我家表妹又不是个多出众的。你去世家里扒拉一通,就能找出三四个她那个类型的。”
林茂沉默,他说:“有时候我问自己,我究竟喜欢她什么?她对我又不算好,有时候还巴不得离我远点。”
“后来我知道了,我喜欢她有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她像只小京巴……捉起来就可以玩。”
顾景明心想,宜宁要是听到了林茂的这番话肯定会想抽他。
他老神在在地点头:“嗯,你说的都很有道理——那你干嘛不直接养条京巴呢?”
林茂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了整直裰说:“景明兄,你是不知道,我本来觉得当官是天底下最不痛快的事。劳心劳力,还要被管。但是宜宁小的时候,我姑母告诉我,若是想娶宜宁的话没个官职怎么行。我才跟你到了京城来谋个一官半职。”
“如今她都要嫁人了,我这官当得,倒是没什么意思了。”
顾景明这个倒是从来没听林茂说过,他原是为了这个才做官的。
难怪罗慎远要把他调去山东当县令了。
“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山东上任了,那么是一方父母官,马虎不得。”顾景明忍不住道。
“我知道,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是准备过几日就走的。”
顾景明心里暗喜,又道:“你不喝罗三的喜酒了?”
林茂摇摇头,“我懒得去,去了姑母少不得念叨我。”他叹了口气:“俗话说,情场失意钱场得意。景明兄——你欠我的一千二百两银子何日还我?我去山东还差一些路上的盘缠。”
顾景明嘴角微抽,这家伙说了半天还是来向他讨钱的。他真是看错他了,这才是个钱串子,还跟他算利息,活该他娶不到媳妇。
说不定他不去喝喜酒,就是不想送礼。
顾景明别的没有,拿了四百两银子让仆人给他。反正他再也没有了,轰一般把林茂赶出了门。
宜宁正被管事烦得焦头烂额,有人告诉她林茂过来了。
林茂站在厅堂台阶下的葡萄架旁等她,他穿着件细布直裰,凤眼清亮。告诉宜宁他要去山东任职了。
宜宁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山东高密县的县令,林茂可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她拍了拍林茂的肩说:“茂表哥,你好好干!县令说起来是地方官,实则比给事中难做些。”说着让丫头捧了些果干糖块的给他。
林茂开玩笑般地问她:“宜宁,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好的吗?”
他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嫁给罗慎远,却不嫁给他。
罗宜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林茂曾经提亲过。
想了想以为他是不满吏部的调令。毕竟是从京官变成地方官,虽是平调实则为贬。她就很认真地安慰他说:“你以后肯定有大成就的,三哥也比不过你。”在百姓心中,林茂是伸张正义的青天大老爷,但是罗慎远掌控朝政的权臣。别人提起他只会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却不会眉飞色舞地称道他的好。
林茂听了又笑笑:“罢了,问你这个干什么!”他也不是穷追不舍之人,反正要去山东了。何况她要嫁的是罗三,他可不想跟罗三牵扯,以后就是阳关道和独木桥了。就像顾景明所说,搞不好扒拉扒拉还能找出几个他喜欢的来。
林茂一向活得坦荡,既然说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
他从袖中拿了银票给宜宁,说:“这是我的礼金,我就不去喝喜酒了。你好好收着做你的嫁妆,莫让罗三拿去了。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记得特别清楚——有次我在酒楼里喝酒,他帮我垫了酒钱,回头还派人到我府上来要。”
他给的八百两银票,这礼金倒是挺重了。
林茂接着说:“我去顾景明那里讨银子,本来准备讨多少就给你多少的。但那家伙实在是太穷了,你还是别请他来喝喜酒了,他搞不好要吃白食。”四百两不好,他又自己添了四百两凑了个好意头给她。
宜宁嘴角微动,表情有点古怪,林茂表哥果然是……不同凡响。
外院突然开始喧闹起来。
男方的催妆礼送过来了,是罗家长房的两兄弟骑着马带着队伍送来的。装在大红漆盘上整头的生猪,头上戴着红绸,四牲祭品,海味腊味,还有男方准备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浩浩荡荡地抬进了英国公府,府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宜宁被簇拥着去看了催妆礼,等她回过头看的时候,林茂已经走了。
催妆盒子抬进了中堂。光彩照人的凤冠霞帔,用的是海珠和红宝石镶嵌,金累丝做的宝相花和衔珠凤头。十分的华贵。
罗家倒也准备的十分用心。
看到这些红绸担子的催妆礼,那种将要办喜事的喜气才真正的笼罩了英国公府。
府里的宾客渐渐多起来,越来越热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魏老太太请了罗宜慧来给宜宁讲成亲的事。
宜宁看到长姐的时候,罗宜慧正站在庑廊下面,吩咐婆子把宜宁的东西收拾好,府里一派热闹。
她请长姐进了内室里说话。
前一天魏老太太就派了珍珠去府学胡同的罗家安床,宜宁屋里惯用的东西也拿走了,因此显得空落落的。
四处张灯结彩的,这熟悉的环境也多了几分陌生感。
罗宜慧拉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边,好久才摸着她的头笑:“要是母亲还在世,看到你出嫁肯定高兴。”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低声道,“我出嫁的时候就放不下你,刚嫁去定北侯府的时候天天提心吊胆。怕你离了我会哭闹,或者就不和我亲近了……”
“你要嫁人了。”罗宜慧擦了擦眼眶,“就算是嫁给罗慎远,那以后也是别人的妻子、母亲了。”
以后就再也不只是个小姑娘了。生活再顺利也有艰难的时候,她在府里是被娇宠的小姐,嫁了之后就要相夫教子。日后又怎么会一点苦都不吃?吃点苦受些委屈,自己能忍则忍了。罗宜慧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当初我嫁给你姐夫半年未曾有孕,侯夫人就要开始给他张罗妾室……”罗宜慧说,“我出嫁前,你姐夫这么喜欢我,非我不娶。否则我一个丧妇长女,又怎么好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但是侯夫人要给他张罗妾室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地受了。幸好我有些手段,又生下了你外甥钰哥儿,这才在侯府坐稳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否则你姐夫说不定还有第二第三房的妾室。宜宁,这些以前长姐从未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