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认错没认错,在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他们之间暂时没什么利益冲突,可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是个水货,那就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了。
董晓悦当即垂下手,摁了摁太阳穴,无奈地笑了笑:“昨夜赶了大半夜路,有点累了。不杀妇孺耄耋是我们夫子定的规矩,入门的时候每个人都发了血誓,我们这些人成天刀尖上打滚,不得不信邪,要我说,这都是妇人之仁,烦得很。”
子柔抚了抚手肘,笑着揶揄:“娘子这么说,倒似自己并非女子。”
董晓悦翻身上马,一甩头发:“我流水刀自然不是一般女子。”
子柔开怀大笑,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只见一身窄袖短衣将她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声音便染上一层暧昧的意味:“我倒听闻,流水刀是个绝色女子,娘子这张脸怕是动了手脚罢?不知何时有幸一窥真容?”
董晓悦嫣然一笑,转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啊呸,油腻。
子柔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挂在腰间的刀鞘,颇为遗憾地说道:“我还听闻,流水刀轻易不出鞘,一出鞘便要见血,否则我一定要向娘子讨教切磋一二。”
“不敢当。”董晓悦暗暗把陈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娘子这样的绝顶高手,千里迢迢前来楚国,专程护送我回晋,着实大材小用,”子柔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瞥董晓悦,“娘子可有别的要务在身?”
董晓悦打从见面就本能地不信赖他,自然没把刺杀世子无咎和找寻秘宝的事和盘托出,听出他在试探自己,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控制住微表情和小动作:“接活的是夫子,我只管照办就是了,管他杀人还是救人,有钱赚是正经。”
“娘子豁达,所言甚是。”子柔不再深究。
前方山道狭窄,被两旁树木横生的枝桠挡去大半,两人只得下马步行,不知不觉中已经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山林显得益发幽暗深邃。
两人打算寻片空地生堆篝火过夜。
“委屈娘子栖息长林,露宿草莽。”子柔一边客套一边把缰绳拴在树上。
“公子客气了,”董晓悦礼尚往来,“我本来就是村姑一个,倒是公子金枝玉叶,实在委屈您了。”
他们一早达成了共识,为了避免受到盘查,尽量不住传舍和客官,一路上寄宿农户和山民家,若是日落时附近没有人烟,那就在野外对付一夜。
董晓悦去拾柴生火,子柔则把行囊从马背上卸下,打开包袱取出干粮。
不一会儿火生好了,两人围着篝火就着清水吃了点粟米饼和肉干。
两人互相提防,白天忙着赶路还没什么,一闲下来气氛便有些古怪,子柔不时与她闲聊两句,但董晓悦总疑心他话里有话,心里的弦紧紧绷着,倒比赶路还累。
董晓悦趁着子柔不注意,隔着摇曳的火光和烟雾细细打量他的脸,那五官眉眼都和梁玄一模一样,偏偏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且不说和燕王的魂魄有没有关系,这个晋公子本人身上也有不少疑点,董晓悦背靠大树装作闭目养神,心里暗暗把昨夜以来的经历从头到尾缕了一遍,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隐隐的不对劲是打哪儿来的。
按理说子柔并不知道晋国大夫派人给他带信并护送他回国篡位,可他却未卜先知地作好了逃亡的准备,不但杀了仆人,还让农妇提前准备了马匹和行李——不管自己去不去找他,他都预备今天跑路。
可他身为一国公子,就算真要走,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么?除非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
监视他的奴仆是晋国世子派的,说穿了那是晋人的事,和楚国人无关,那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躲避楚国的关隘,甚至不惜露宿野地呢?因为他犯的事和楚国有关。
楚国这两天有什么大事?世子被刺啊!
董晓悦顺理成章地推测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子柔很可能在行刺无咎的计划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可能是主谋。刺客没回去复命,直到早上楚宫里也没有传出世子的消息,子柔生怕行刺失败计谋败露,所以急着跑路。
这么一来他的古怪行径便都说得通了。
董晓悦不知道他和无咎有什么过节,他要杀楚世子,她的任务也是杀楚世子,怎么看他们都是利益一致、目标统一,可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她对子柔的反感和戒备反而越发强烈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伸手入怀,用指尖轻抚那根红缨绳,心里仿佛有根纤细的弦颤了颤,一种安心的疲惫慢慢蔓延到全身,睡意袭来,眼皮发沉,终于逐渐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火堆已经熄灭了,董晓悦睁开眼先警觉地看向子柔,只见他靠在旁边的树上,垂着头阖着眼,呼吸均匀,似乎还没醒。
她先打开手边的包袱检查了一下,心立即凉了半截。她昨晚多留了个心眼,在包袱结上用头发丝做了个记号,现在她发现包袱被人动过。
包袱里的东西倒是一件没少,里面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东西,但是这个认知让人很不舒服——董小姐成长在社会主义阳光的照耀下,对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有种天生的排斥。
董晓悦确认了怀里的缨绳和腰带里的□□还在原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睡起觉来非常死,保不齐那卑鄙的晋公子变本加厉,哪天趁她熟睡搜她身。
□□留着能防身,那根绳子就完全是累赘了,当然是趁早扔了免除后顾之忧。
董晓悦犹豫了半天,到底没舍得扔,最终把那条长长的丝绳团成一团塞进中衣里,紧贴着心口。
***
世子无咎这婚结得十分不易,先是胸口被刺了个洞,接着夫人又跑了,折腾到早上还得打叠起精神忽悠他父王,应付那哭哭啼啼的狐姬。
一摊子事情处理完,他体力透支过度,又发起烧来,喝了点医者熬的安神药,不一会儿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破晓。
无咎睁开眼睛一看这光景,心道不好,赶紧叫来亲信侍卫:“你立即去大王宫中打听打听,可曾找到夫人和晋国公子的下落。”
侍卫不多时便回来复命:“回禀殿下,大王昨日派人前去晋公子府上,只见府中一应奴仆俱都横尸毙命,公子子柔不知去向,侍卫在后.庭中发现一处地道,入内查探,只见狭窄深邃,不知通往何方......”
毕竟事涉他国公子,楚王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拿人,只派了三五侍卫,隧道在地底下,谁也没有透视眼,天知道通向哪里,只好亲自爬一遍。
谁知那隧道并非华山一条路,竟如同蛛网一样不时分岔,往往爬了半天发现是条死路,只得再原路退回,几个人折腾了好半天,找到出口那口旱井时,黄花菜都凉了。
那农妇也没法提供什么信息,因为侍卫找上门时,母子俩身上一丝热气也没有,显然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是服毒身亡的,”侍卫叹了口气,“□□下在鸡汤里。”
无咎不由皱了皱眉,他早知子柔阴狠,却不料他连周岁的乳儿都不放过。
“屋里有几只碗?”无咎问道。
“回禀殿下,有两只,”侍卫不愧是他心腹,行事缜密,这些细节也打听得一清二楚,“案上一只空碗,地上一只摔作两半,有残汤痕迹,依仆之见,公子子柔当是独自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