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干太客气了,请随小的来。”赵管事点头哈腰一通,把院门锁上,贴了道黄符纸,然后举步走在前边领路。
全程围观的董晓悦差点惊掉了下巴,每个梦里的燕王殿下都有些微妙的差异和独一无二的特点,但是钱财上从不计较,迄今为止无一例外。
这一位……还真是独树一帜。
赵管事在前头领路,杜蘅放慢脚步落在后面。
董晓悦仗着管事听不见自己说话,便对杜蘅道:“捉鬼真的会折寿吗?”
杜蘅轻轻摇摇头,眨眨眼,给她一个“我哪儿知道”的眼神。
“……”董晓悦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杜蘅叫她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撇开了脸。
他是扶风杜氏的嫡支,是隋珠弹雀、蜡烛炊饭的膏粱子弟,何曾将那阿堵物看在眼里?
然而自从进了这梦里,自己好似变了个人,就像方才,占不到那点便宜就抓心挠肝地痒,浑身不舒坦。
赵管事把一人一魂领到了江氏所住的院子。
这院子格局与闹鬼的那个相似,也是个四合院,不过无论规模还是奢华程度都差远了,想来时因为原来的院子被那无头女鬼鸠占鹊巢,只能屈居在此地。
正值盛夏,院子里草木葱茏,廊下一丛茑萝开得正好,绿叶丛中点缀着星星状的红花。
江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由寺庙里见过的那个老嬷嬷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走下廊庑。
董晓悦注意到,那肚子似乎比庙里看到时更鼓胀了些,似乎随时要临盆。
不过她的体态却不叫人感觉臃肿累赘,举手投足间妩媚天成。
因是见外男,江氏戴了顶黑纱幂篱,只见她手捧着的腹部,向杜蘅轻轻福了福:“帐干请堂中坐。”
杜蘅道了谢,带着董晓悦走进堂屋落座。
江氏一叠声地吩咐那小丫鬟奉上茶水点心,杜蘅制止道:“江娘子不必客气,在下只是有几句话须问。”
说着扫了眼冯嬷嬷和小丫鬟。
江氏立时会意,支开了奴婢,冯嬷嬷有些不放心,走到廊下,仍旧远远地望着屋里的情形。
“帐干有何疑问尽管开口,妾身知无不言。”江氏道。
杜蘅点点头:“劳烦江娘子回想回想,可曾在哪里见过与这无头鬼衣着打扮相仿之人?”
“回帐干的话,妾身未曾见过。”江氏毫不犹豫地答道,她的神情被面纱遮挡着看不清楚,但董晓悦留意到捏紧了手中的丝帕。
杜蘅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戒备,与董晓悦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玩味。
“江娘子先时说那鬼物是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妇人,不知是何由得知的?”
那女鬼连头都没有,江氏却笃定她是个中年妇人,其中自然是另有隐情。
江氏显然被问住了,将帕子绞来绞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答道:“有……有一日月光皎洁,妾身……偶然瞥见她双手枯瘦,衣着样式颜色又似老妇,故而有此猜测,做不得准……”
多皎洁的月光能把衣服颜色都看清楚?那江氏显然是乱了方寸信口胡诌,必定是隐瞒了什么。
说不定那鬼魂与她真有什么渊源。
董晓悦想了想,对杜蘅道:“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姓刘的郎君。”
杜蘅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不过还是依言问了江氏。
那江氏正提着茶壶给杜蘅添茶水,听了这话浑身颤栗起来,几乎拿不住茶壶提梁,把大半的茶水都洒到了桌上。
她赶紧放下茶壶忙不迭地道歉,拿帕子去擦几案。
“江娘子是否认识一位刘姓郎君?”杜蘅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妾身并不认识刘姓郎君。”江氏已经稳住了心神,平静地答道,只是嗓音还有一丝微弱的颤抖。
杜蘅见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多有叨扰,在下方才去院内巡视了一遍,并未遇见那鬼物现身,只能等入夜一探究竟。”
“有劳帐干。”江氏施了一礼,叫来赵管事,吩咐他带帐干去客房歇息,又叫冯嬷嬷另封了五十两梯己银子答谢。
赵管事将杜蘅带到客房安顿下来便告退了,杜蘅等他走远,放下帘子,掩上房门,把方才得的银子拿出来,仔细查看成色。
“这江氏问题很大啊,”董晓悦说着凑过头来,“啧啧,收获不小嘛。”
杜蘅露出个心满意足的微笑:“还得多谢你,五十两,为封我这张嘴她也算下了本了。你如何知道江氏与那刘姓郎君有首尾?”
“这……说来话长,先不说这个。倒是你,怎么知道他们有首尾?”
“江氏是郢州人,刘是郢州大姓,这江氏连想都未想,斩钉截铁说不认识姓刘的郎君,显然是心虚。”
道理说出来简单,不过在一瞬间能想得这么细,可见他思路敏捷。
“你说江氏是不是认识那个无头女鬼?”董晓悦若有所思道,“就算月光再亮,在室内也不太可能看清楚衣裳颜色,从手上看出年龄就更是胡诌八扯了。”
杜蘅点点头:“我刚来时就怀疑江氏与那鬼魂有旧,她一个弱质女流,又怀了身孕,见到鬼魂寻常人必定立刻告知家人,请道士来做法驱邪,那江氏却隐瞒了许多时日,可见她是不想伤她,依我之见,他们非但认识,还有些故谊。”
董晓悦回想赵管事和江氏两人大相径庭的反应,也觉得江氏过于镇定了,她可是直接与鬼魂面对面的人。
“她到底还是找你来捉鬼了,难道发现那鬼突然要害她?”
杜蘅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找我来的并非是江氏,而是谭知府,那日江氏动了胎气,他才问出了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