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小, 细细的丝绵般拂在人身上。
沈当归糟糕透顶的运气没有帮他找到新的四轮车子,哪怕手里捏着岳谅的车钥匙, 也没找到车。不过这没有影响到岳谅,她好好地在沈当归背上昏迷,没费半分力。
没有车就走不了太远,要不是广电中心对面那房子着实不是什么久留之地,沈当归才不要遭这份罪。
广电中心往东四百米有一家新星足浴中心, 金碧辉煌十分腐败。
因为没有人,走进去倒挺正派,小房间一间又一间,窄窄的按摩床看起来干干净净。
沈当归把岳谅扔在了其中一张小床上, 拍了拍她的脸。
“醒醒。”
一巴掌没醒, 第二巴掌沈当归用了点力, 岳谅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意识还是混沌的, 恍惚间只看清了一个人影。
“很好, 听我说岳小姐,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这个世界里是不存在生病这种说法的, 生理反应源自心理, 但是现在,你在发烧,粗略估计体温是三十八度五。”
“这是很不错的验证机会, 如果你的精神能够战胜虚弱感, 从而使你的身体指标恢复正常, 那这次的经验就会成为日后重建大脑思维摆脱记忆束缚的可能。”
“这很难,但意识模糊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摆脱记忆的时候,希望你可以抓住这次机会。”
嗡嗡的声音在岳谅耳边回响,好不容易将人看清,正在想要把眼睛重新闭上,继续昏沉的时候,那道声音附在耳边,蛊惑般轻柔响起。
“自己站起来,你一点都不难受。”沈当归的手又用力地在她脸上拍了拍,“你能做到的。”
岳谅快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视线短暂地聚焦了一瞬,虚软无力的手抬起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也砸在自己的脸上。
她语速很慢,口齿还算清晰:“意识清醒都很难摆脱,意识混沌时更不可能抵抗本能……走开。”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反抗,她太累了。
“原来你还是清醒的。”沈当归很失望。
岳谅没有力气跟他费这些没必要的口舌,翻了个身想要离他远一点,不想这按摩床就那么点宽度,身体悬空就往下掉去。
沈当归一胳膊把她翻回去,声音离她有些远。
“看来也不是太清醒。”
岳谅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把它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沈当归扯掉了那块毛巾。
岳谅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嗓子道:“你不如别理我……”
沈当归微笑:“我只是想让你体验下睡得好好的被打扰的不爽感,在安全岛上你没少这么对待我。”
岳谅伸手,盖住了眼睛。
沈当归:“……”
把毛巾砸到她脸上,沈当归自讨没趣,转身离开。
足浴店的东西还挺齐全,沈当归给自己准备了热水和足浴包,在雨中一整天,他要好好放松一下。
对抗自己的大脑这种事他才不做,顺从自己的身体与感受,怎么舒服怎么来才是活着的真谛。
真快活。
安逸的感觉没享受太久,搁在椅子内侧袋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陌生号码,以及这是岳谅的手机。
他没接。
一分钟后,他开始浏览来电记录,这一看可不得了,这个号码的未接记录有不下二十个。
最频繁的是在三个小时前,几乎是不间断地连拨了八个电话,后来差不多是五分钟一次,然后十分钟一次,而离这次最近的是二十分钟以前。
他快速地滑到下方,竟然发现了一个拨出记录。
时间是在,他和岳谅分开那会儿。
沈当归想起袁方车里坐着的黄氏夫妇,事情始末大致在心中勾勒完成。
凭她的那点本事,杀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临场布置更不可能,也就是说她是在赶往目的地的路上提前布置好了杀局,随后打电话给袁警官扫尾,到达目的地后将人引至布置好的地点,最后一鼓作气……
说来寥寥数语,然而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沈当归空着的手在膝盖上敲打,勾起唇角。
这个月亮可真是个勇士。
随手把手机塞回到袋子里,它又开始不甘寂寞地震动起来,时隔过短,应当不是一个人,他便又把手机抽出来。
果然不是一个人。
他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一会儿,接起来。
他没做声,对面也似乎屏住了呼吸,僵持了十多秒才涩涩地张开口:“……岳谅?”
沈当归眼皮一抬,猜对了。
“岳谅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黄艾里他疯了,真的叫你过来的那个傻子疯了……”
呜呜的哭声催人泪下,沈当归眯着眼,偏烫的水流滚过脚底带来浓浓的惬意感,身心皆快。
“……岳谅,你在听吗?你理我一下好不好?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说到这里,沈当归才不咸不淡地响了一声:“岳小姐花了多大的代价去救你,你竟然说她生你的气,这位女士,幸亏接电话的不是本人,否则就算是她的那颗心脏,恐怕也承受不住你这两句话。”
“……你是沈当归。”
沈当归踩了踩水。
“岳谅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上,岳谅去找你了?她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你会替她接电话?”
问句仿佛连珠炮,沈当归苦恼了一下自己到底要回答哪个,下一秒抛在脑后,算了不回答吧。
“既然还能用正常的语气说话,麻烦继续保持,刚才的话听得人有点恶心。”
黄爱丽掐紧了手机,语气再变:“岳谅在哪里?!”
“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理由足够动听的话,我考虑一下。”
“岳谅是我的朋友!我要见她!有很多话要和她当面说!你既然知道她在哪里,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为难我有什么意义?你是岳谅的合作伙伴对吧?!”
沈当归心想这人真不上道,一面可怜岳谅的朋友智商低,一面把话说的更直白。
“我不关心你和岳小姐之间怎么怎么样,只想知道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有什么好处。”晚点必须要让岳小姐给她的小伙伴们都培训下,怎么和他打交道才行。
一个两个都要以情动人的话,他可没空。
黄爱丽简直惊呆了,这是在问她要好处费?在这种情况下问她要好处费?
“说,你他妈要多少?”
“你能给我多少?”
黄爱丽恨得眼睛都红了,手机被身旁的人抽走,下一刻沈当归听到了本日最动听的话。
“我有的都给你,够了吗?”
沈当归翘着嘴角:“够,我想你的卡片,应该不会少于三张吧?”
“是。”
“成交,立刻发定位给您,请稍等。”
电话挂断了。
另一个年轻人不敢置信地摇头,“态度都不一样了,这个人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谈钱也就算了,还以这个为重点?”
开车中的袁方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舌根发苦。
“他就是这样的人。”
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好奇:“袁叔,他这样的人,为啥岳谅还总是要去找他呢。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当归是全程都没有参与的吧,那应该是谈崩了岳谅才会一个人去的吧,甚至接艾里哥他们都是拜托了我们而跟沈当归不搭边,那为啥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呢?”
黄爱丽收到了位置,急道:“新星足浴馆,导航过去。”
袁方开了导航,掉头折返,一边道:“恐怕不是岳谅去找他,而是他找到了岳谅。”
年轻人懵了:“为啥啊?”
“因为就算我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们彼此了解胜于任何人。”袁方盯着前方的路,神情是道不明的颓败,“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
截然不同本该渐行渐远的两种人格,竟然可以如此和谐的相处。
维系这种亲密感的是什么?利益,还是其他的什么?
等黄爱丽等人赶到,沈当归已经泡好脚,喝上茶了。
足浴馆一角的茶座,沈当归慢悠悠地泡着功夫茶,黄澄澄的茶汤香气扑鼻,口感微涩,入喉回甘,是道好茶。
黄爱丽冲到他面前,就差伸手抓他的肩膀:“岳谅呢?”
沈当归放下茶杯,拿起晾了一小会儿的开水,又冲了一泡,给她倒了一杯。
“懂点规矩会更好,你觉得呢?”
她身后的黄艾里上前,将三张卡片交到沈当归手里,后者看也没看,直接放在一旁。
“她正在休息,你们要打扰,最好等她醒来之后,毕竟……”他徐徐抬头,看着黄爱丽,“杀人可是个体力活。”
黄爱丽无力地坐下了。
袁方取代了沈当归给黄爱丽准备的位置,和他面对面。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沈当归重新为他倒了一杯,惯于打家劫舍烧伤抢掠的手泡起茶来也一丝不苟。
“广电中心对面的一个小房间。”
袁方接了茶,沉默片刻后问:“为什么会知道她在那里?”
“广播,听广播的声音就知道这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凭她的警惕心,也绝不会留在原地,偏偏刚进入游戏我和她汇合的时候,她就在广电中心对面的房子里。那个位置是她曾经精挑细选过的,疲惫至极的情况下,十有□□还会回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