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这两年来奔波于大兴和江南之间,尝尽路途艰难之苦,他因此提出在南北交通之间兴修水利,以水运解决两处陆路的困难之处。
杨坚因自身之故,对杨广的这个提议颇为上心,但杨勇却立即反驳道:“兴修南北水利固然有利于往来交通,但如此一来,开山凿渠,势必耗费大量人力与财力。且水路或受季节影响,并不见得一兴漕运就能解决万难。如今反而应注意西北突厥进犯,加强边境防守,增强武备,牢牢巩固我大隋边防才是要紧。”
“路不通则百业不行。如今大隋一统天下,南北皆为隋地,百姓皆为隋民,若依旧因为道路阻隔致使南北交流淤塞,便不利于中朝统辖。再者,江南州县之间本就联结紧密,如今才平定叛乱,正是收归民心的重要时机。倘若不加强南北联系,依旧任由南北对峙,那么江南之乱或不日又起。”杨广恳切道,“并非儿臣危言耸听,而是儿臣在江南多时有感,请父皇圣断。”
“南北并非彻底隔断,只是往来陆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罢了。大隋既已收服江南,自然对治下之地、之百姓一视同仁,断不会任由其恣意妄为,该治该教的自有中朝统一下达圣旨教令,迟早都得一统。再说,先前我大隋五十一万大军都到得江南,如何现今又要被道路所阻?孤听不懂晋王此言,是说南北交通之道塌了么?”杨勇据理力争道。
“兴修南北交通要道,将来不止用于政令传达。江南商业之繁华有目共睹,鱼米之丰硕也不必赘述,南国文史经典之风流同样值得宣扬传播,若得便利交通,以后这些江南风物便能更快速地输入北方,正有利于南北交融,也将便于中朝统辖,可谓深有百利。”杨广辩驳道。
杨勇不以为意,直接上表杨坚道:“儿臣认为晋王所言并非势在必行之举,真要论收服民心,当重启《五教》,方可令江南百姓彻底臣服。至于晋王所言江南文史风流,恕儿臣不敢苟同,以往听闻南朝多亡国之音,儿臣以为还是免去这些糟粕流入我朝,遗害不浅。”
杨勇咄咄逼人,便是有意针对杨广,朝会上其他臣工皆噤若寒蝉,是想看一看杨广再作何说辞。
久等之下,杨广似在措辞反击,可最终,他收敛了方才与杨勇廷辩时的锋芒,只是淡淡道:“太子所言亦有道理,是臣考虑不周。兴修南北水利之事,陛下可以暂不考虑,但若要重启《五教》,臣恐又要在江南横生枝节,请陛下三思。”
见杨广示弱,杨勇随即得意道:“正是因为晋王仁义,江南百姓才以为趁机做大。儿臣以为,既平定了江南之乱,便没有了煽动百姓之人,此时重启《五教》,必定不会再有奸人敢挑衅我大隋国威。”
“臣的上疏中写明了针对治理江南的一系列举措,若是重启《五教》则一切皆废。”杨广道。
“《五教》乃陛下统治民心的经世篇目,晋王如此反对《五教》,是认为陛下驭民无道?是说陛下有错?”杨勇逼问道。
“臣不敢,也并非指摘《五教》无道,只是臣所奏都已经写在上疏之中,是臣亲历江南,体察民情之感,也是臣肺腑之言,请陛下明断。”杨广再不理会杨勇的为难,发言之后便安静退下,看似不敌杨勇的尖锐之姿,实则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可谓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视了这位当朝太子。
杨勇气极,却无法当场对杨广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气,恨恨地退去一边。
朝会散后,杨广正要回晋王府,路上却被围拥着杨勇的人群挡了道。他心下一哂,却只是避让开,意料之中的则是杨勇又来他面前耀武扬威。
“晋王精心准备的上疏以及那一番慷慨激昂,似乎没有什么大用,孤看陛下并不为所动。”杨勇讥道。
杨广眉眼三分含笑,只是在这季春太过温暖的杨广中,他的笑容却仿佛令人感受到了秋意萧瑟,甚至有些寒凉。
杨勇心头一凛,不悦之意尽显,道:“缘何这样看着孤?”
“虽与太子血骨至亲,但孤仿佛从未好好看过太子。太子既偏要站在孤的面前,孤又不知说什么,便只能多看看太子,方能将这份骨肉深情记得牢一些。”杨广眼见杨勇怒意更深,他却只是抬头,望着层层蔓延的台阶,道,“孤还要去向母后请安,太子要同行?”
杨勇对杨广的假孝虚伪深恶痛绝,然而满朝文武在场,杨广又看来谦卑和顺,反倒是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未免再招非议,又见高颎在一旁暗使眼色,杨勇只得忍着一腔怒气就此扬长而去。
臣工们纷纷离去,杨广却依旧站在大殿外,望着眼前开阔的广场,望着亮堂的日光,望着逐渐远去的在朝同僚,在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眉间又添愁云——即便他想回江南,也不知是否能够顺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