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昌二年,四月二十。
烈日落入地平线,月华初升,烽火再次被点燃。
萧乾与宋熹为了汉水那一条甬道的制控权,在汉水打得如火如荼。另一边,苏赫与合合台从大理到达南荣乌蒙部,辗转入川,准备接应蒙合。再一边,蒙合亲自披挂上阵,御驾亲征,领北勐骑兵从陕入川,一路未尝败绩,几乎拿下了大半个川地。
此举,令天下哗然。
南荣的土地,越来越多划入了北勐的版图。
可雄心勃勃的蒙合,并没有停下他锋利的马步,而是领兵逼近了合川钓鱼城,准备东进打涪江下游,将整个南宋吃入腹中……
而在此时,在临安得接到旨意的南荣左相苏逸,并没有一开始就与蒙合当头碰上,更没有仓促应战。他属实精明,领旨接管了殿前司以及京畿之地的十五万精兵,一路过来,沿途不停收纳从京四南路、利川路等地的溃逃兵马,又同时接管了各地节度使手上的增援军,并从各地招揽青壮年无数,一并充入军中。这般行军过来,竟让他集结了二十五万之众,并在蒙合之前三日率先抵达钓鱼城,开始筑建防御。
为帝之人,往往并非自己能打战,而是会用人。
宋熹在此时启用苏逸,让他来狙击蒙合,其实有一半处于无奈之举。
南荣朝中无可用之将,一般人也抵挡不住蒙合的精锐骑兵,更何况,其中还有一部分北勐最精锐的怯薛军?苏逸在南荣人心里虽然一直是文臣,可宋熹下旨令他领兵,这次真算押对了宝。
少年宰相,南荣鬼才,苏逸身上那些极赋传奇色彩的称谓,并非空穴来风。
宋熹知晓苏逸有本事,此时不用,又待何时?
这一道圣旨,在事后看来,是宋熹做得最出色的决定了。
可冥冥中,又似另有天意。
当初在哈拉和林,苏逸被蒙合摆了一道,落了一个与公主淫丨乱,害得公主自杀的污名,哪怕这件事情让很多人存疑,到底也为不明真相的人添了一道笑料,为苏逸清白的人生抹上了一笔污秽的漆黑。
他这一口气,本来就咽不下。
这时令他打蒙合,他手上有兵,定然会使全力。
这一点,宋熹看得准。
而苏逸也不负重托,向天下人证明了他自己。
虽然他从来没有打过一次大战,可率着殿前司等京畿精兵以四处招来的二十万人抵达钓鱼城,他立马就作出了几个重点防御规划,将蒙合死死挡在了钓鱼城外。
实际上,钓鱼城并非一座城,而是一座山。谓之中水,往上趋近蜀都锦城,在三江交汇处,是从川出山向东的关键要塞,蒙合想要领兵继续东进,其后援物资以及军队,都须依靠水运。故而,蒙合对钓鱼城势在必得。
苏逸就算准了他这一点。
于是,他占据着钓鱼城,却不急着出战,而是建了一面墙,将墙一直延伸到山脚水边,再将自己的人马沿着水面尽量摆开一字形,旌旗满山插遍,如云似瀑,声势极为壮大。且不论兵马的战斗力,就论那气势,就给南荣人长了脸。
蒙合越是急着拿下钓鱼城,苏逸就越是不急。
他就霍霍着蒙合,扎根在那里,像一颗钉子似的,怎么都拔不出来。蒙合不来,他们就去捣乱,蒙合一来,他们就死守。在这期间,他还写一些歪诗酸词,发传单似的飘入蒙合的大军之中,侮辱蒙合,极尽嘲讽北勐骑兵之能事……
就这般,他竟活生生拖了蒙合半月之久。
蒙合为人暴躁,被苏逸这么一激,自是气得暴跳如雷。有官员劝他不如放弃钓鱼城,不在此处走船,绕过去打南荣,先甩开苏逸这个拧巴再说。但打到现在,且不论钓鱼城拿下的必要然,就说北勐的国运威仪,还有蒙合大汗的脸,都丢不起了。
蒙合被苏逸这么搞,此时又怎会愿意灰溜溜绕过去?
从哈拉和林南来,他第一次遭到如此重创。
景昌二年四月底,在苏赫与合合台部抵达钓鱼城下时,蒙合再一次集全力发动了一次对钓鱼城的攻袭。
到了这个时候,全天下人的目光都凝集在南北两处。
一曰汉水,一曰涪水。
蒙合紧急,苏逸却是个慢性之人,他背靠着南荣源源不断的物资以及增援,对远到而来的老朋友,却越打越顺手,如此这般被攻击,还有闲情雅兴给宋熹发去了一封捷报。
“钓鱼城在我手,陛下可不必增兵,蒙合小儿,就是微臣碗中之菜矣!”
这癞蛤蟆的口气比天大,真是羞煞了蒙合。
偏生这封捷报的内容,还真就落入了蒙合的耳朵。
蒙合征战多年,在战场上本来就虎,人也极其自负。如此一来,他更加怒不可止,完全不听合合台等将领的建议,非得拿下钓鱼城,非得砍下苏逸的人头血祭不可。
因而——
蒙合在钓鱼城加快了进攻,汉水那边宋熹的压力,也就相对小了。
南荣的兵员数量,相对而言,算当世之最。
当初宋熹北上,加上各州县调派的人,足有八十万之众。
这样多的人,就算他们用人海战术,用人头来堵江水的甬道,其势亦不可小觑。更何况,这一回,真刀真枪的拼杀?
钓鱼城的战事,给了南荣兵极大的信心。
一批开始不太赞同宋熹决定的官员,这个时候也有了打胜战的勇气。
想苏逸一个没打过仗的文臣,都可以挡住蒙合的脚步,何况他们有八十万人?
……
金州大营,指挥战事的管宗光,热血激昂,顶着一张脸红扑扑的脸,大步进入中军帐中,“禀陛下!”
宋熹着一身盔甲,威风凛凛地坐在御案后面。
慢慢抬眼看他,他眉梢一挑,“管将军请问。”
管宗光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末,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萧乾叛军把汉水甬道堵得风雨不透,即便我们人马众多,可甬道实在狭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集结强攻,也实难攻破。末将以为,可趁此东风,派兵从江面杀过去,攻打叛军所在的江北大营,先乱其阵脚,再行夺取甬道之事!”
宋熹眉头一动,皱起,打成了一个结。
好一会,他手抚御案,淡淡开口。
“水战,我们恐会不敌!萧乾叛兵驻守汴京时,一直勤练水师……”
管宗光一听,大眼珠子并瞪了出来,“那也得一试啊!陛下,末将以为,我们不可再拖了。须尽快拿下汉水甬道,呼应钓鱼城的左相。再者,我们可不夺江北大营,但拿下甬道,方好死守,并增援左相!”
他的话有道理。
只有那般他们才能抽出身来,不会被战事所束缚!
也只有那样,南荣方有一丝生机。
看管宗光握着拳头跃跃欲试的样子,宋熹终于点了头。
“好,就依管将军之言!”
“谢陛下!”管宗光欣喜地站了起来。
宋熹看定他,目光浅浅一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事不宜迟,传令下去!集结兵马,从水面攻江北大营!”
“末将领命!”
……
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江面上波光麟麟,飘荡着一圈圈的涟漪。
可这一方平静,不到卯时,就被尖锐的号角声打乱了。
南荣大军,分了三路人马进攻江北大营的萧乾部丛。
一道继续打汉水甬道,另外两道人马,从两个渡口码头强渡过江。
其中金州码头的领将,正是景昌皇帝宋熹。他亲自领兵,攻势最猛。而江北对面的人,却是受令驻守的古璃阳。
这是宋熹算计过的。
在萧乾麾下那些人中,古璃阳的思想最为古旧,也最有忠君思想。
古家世世代代皆为忠良,古璃阳的爷爷曾官至太傅,父亲生前也领军中要职,可谓满门忠烈,对朝廷对皇权有一种血统里带着的忠诚,若让古璃阳面对管宗光或者其他南荣将领,他或许不会手下留情,但皇帝亲自到了面前,他的手段或者就不会那么狠了。
“杀!”
“冲啊!”
“陛下有令,杀!”
宋熹大军,坐船而上,挟风云雷霆之势,进逼对岸。
……
江北大营。
这些天,南荣兵屡屡围攻汉水甬道,并堵截了他们与兴隆山互通有无的交通要道,萧乾早就搓了火儿。
击西送来的信,萧乾仔细看过了。
墨九生产的日子,已然临近了。
在那样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得和她在一起的。
故而,便是南荣不来攻打,他也势力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要知道,兴隆山位于南荣的辖地,虽墨九有一点“占山做土匪”的意思,南荣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可墨家来去自由,他们要前往兴隆山,却必须通过南荣兵的防御,也就是说,还得先打破宋熹的围堵。
当然,萧乾心有存疑——宋熹在这件事中,应有些许的故意。
之前他围而不攻,如今墨九产期近了,他却倾全力围住了所有要道。
这个男人……始终在觊觎墨九啊!
从头到尾,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