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转头一看,却是满面红霞的沈三娘,不由心里发怵。
沈家这许多姊妹,她最怕的就是这三堂姊,因为与她说话从来都是鸡同鸭讲。
“堂姊有何事?”她问道。
沈三娘往四下里瞟了几眼,双手绞着腰间的五彩丝绦,欲言又止道:“七妹……你不会怨阿姊吧?”
沈宜秋本就没睡醒,听了这话一脸困惑。
沈三娘握住她的手:“阿妹,这本是你的机缘,却叫我抢了……阿姊很是过意不去……”
沈宜秋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阿姊不必介怀,这些赏赐本就是宫中娘娘给你的,与妹妹有何干系。”
青槐院外人来人往,已经有别的兄弟姊妹朝他们两人看过来。
沈宜秋不欲与她纠缠,可沈三娘从不知何为适可而止、就坡下驴,执拗地捏紧沈宜秋的手:“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若是你没病,入东宫的便是你……”
说到此处,沈三娘的脸烧得通红,目光越发灼灼。
沈宜秋哭笑不得,沈三娘有没有被相中还是两说,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她生怕沈三娘再说下去,只得道:“阿姊别多想,无论什么机缘都是阿姊该得的。”
沈宜秋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福了一福:“妹妹还要回去补上功课,失陪了。”
说完她不等沈三娘开口,转身便溜。
她急着回去会周公呢,谁在乎尉迟越娶谁不娶谁。
刚走出几步,身后又有人叫她,沈宜秋无奈转身,却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海棠。
海棠道:“七娘子留步,舅夫人刚递了帖子进来。”
“舅母?”沈宜秋有些吃惊。
她五岁刚回长安时,舅母时常来沈府走动,但沈老夫人看不上她舅家,一来二去的,舅母也感觉到了,渐渐的便来得少了,这几年也就是逢年过节送些节礼来。
眼下非年非节的,舅母忽然登门拜访,定是有什么事。
两人经过中庭,海堂不经意看了眼庭中槐树:“今日树上喜鹊叫个不停,不知咱们府里有什么喜事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宜秋经这么一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舅母似乎曾上门说过媒。
只不过那时候她在花宴上入了张皇后的眼,舅母刚提起个话头就被祖母堵了回去,她都不知说的是哪家公子。
第6章 说亲
沈宜秋折回青槐院正堂。
不一会儿,便有仆妇领着个身着鹅黄衫子、石榴裙,身形高大健硕的年轻妇人走来。
沈宜秋一见那身影,鼻根便微微酸胀起来。
若说这世上有谁真心待她好,为她着想,除了从始至终一心护主的素娥以外,也就是舅舅一家了。
只是上辈子舅舅一直外任,她又身在深宫禁苑,始终聚少离多。
上一回见到舅母岳氏,还是在舅舅外放扬州之前,算上前世,分别已有五六年。
沈宜秋忙上前给舅母行礼。
岳氏一把将她拉住,握着她的胳膊端详了半晌,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与沈宜秋的母亲曾是闺中密友,自幼情同手足,对这外甥女也是当自家女儿般疼爱。
当初沈宜秋父母双亡,岳氏曾动过接她回去抚养的念头,奈何沈宜秋姓沈,舅家毕竟是外姓,如何争得过?便只好作罢了。
沈宜秋如今十五岁,活脱脱就是她母亲当年的模样。
岳氏想起早逝的挚友,如何能不伤感,可碍于沈老夫人在场不好多说,只能抚着外甥女的头发道:“小丸出落得越发好了,多亏了老夫人精心教养。”
沈老夫人笑得颇慈祥,阴骘纹根根分明:“舅夫人太客气了,七娘本就是我沈家人,何须言谢?舅夫人快请坐。”
岳氏出身不高,为人耿直而单纯,但并不愚钝,一下子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倒有些喧宾夺主得意思。
她脸上讪讪的,低头福了福,忙依言入坐,抚了抚鬓边的散发道:“阿岳不会说话,老夫人莫见怪。只是数月不见小丸,一时高兴,不小心失言了。”
沈老夫人淡淡一笑,命婢女奉茶上菓子,一番张罗后,这才悠悠地道:“舅夫人合该多来走动,七娘虽姓沈,舅家也是至亲,我这做祖母的也乐见她与你们常来常往。”
岳氏明白自己的话又叫沈老夫人寻出了纰漏,讷讷道:“老夫人莫见怪,晚辈并非此意。”
沈宜秋见舅母窘得耳根都红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世家最擅长含沙射影那一套,一边云淡风轻地笑着,一边将人刺得体无完肤,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有多难堪。
以往她见祖母讥刺舅家人,心里虽难受,却不敢说什么,如今却没了那么多顾忌。
她径直走到舅母身边,与她连榻而坐,伏在她胳膊上:“舅母若是能多来看看小丸就好了。阿舅可康泰?表兄和表姊可好?”
岳氏不由意外,随即露出喜忧参半之色,沈宜秋当着祖母毫不掩饰亲昵之态,她既欣慰又有些担忧,喜的是外甥女并未与舅家疏远,忧的是如此恐惹沈家人不快。
沈氏这样的膏粱之族,人事复杂,不比他们蓬门荜户,外甥女又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在严苛的祖母喉咙下取气,想也知道不容易。
若是为了她这舅母得罪了沈老夫人,那她岂不是罪过?
沈老夫人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半点异样,只笑着吩咐沈宜秋:“茶汤沸了,与你舅母分茶。”
沈宜秋道了声是,起身走到茶炉前跪坐下来,端起越瓷葵口茶碗,开始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