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沈宜秋命人将出嫁时带来的妆奁、箱笼搬入院中,该摆出来的摆出来,该造册入库的造册入库,单是这件事便让一众宫人和黄门忙了半日。

沈宜秋四下里转了转,指着赤金色的对雉纹织锦帐幔道:“灯烛一照晃得人眼晕,换成我们带来的秋香色的花罗,柿蒂纹的那种,待天冷了在外面加一层细罽,又暖和又挡光。”

吩咐完又对湘娥道:“这细颈花瓶,还有这只博山炉,收到库房里,换成我带来的青瓷圆肚瓶和狻猊香炉,还有这屏风……”

她抚了抚下巴,皱着眉头打量屏风上张牙舞爪瞪着两只大眼的螭龙,只觉无可奈何,把这种东西摆在床前,也只有尉迟越想得出来了。

“换成那套辋川十二景吧。”她对湘娥道。

湘娥不禁有些担心,趁着其他宫人不注意,小声道:“娘子,这些是太子殿下叫人准备的,一来便换掉许多……”小件的摆设也就罢了,这大件的屏风也换掉,太子殿下见了也不知会不会着恼。

沈宜秋道:“无事,殿下日理万机,这些细务不能劳他费心。”这是她住的地方,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在沈家时,贞顺院从名字到陈设都是沈老夫人包揽的,一味的要素雅端重。

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眼前也没有什么鲜亮的颜色,后来入了宫,她事事以尉迟越为先,把他的喜好当作了自己的喜好。

尉迟越的眼光说不上差,但老气横秋,偏爱深沉的颜色,古朴的纹样,她又这么过了十来年。回首一生,所居之处几乎没留下什么她自己的痕迹,说起来是家,却像是寄居逆旅。

她回过神来,对湘娥笑笑:“去换吧。”

一切收拾停当,她又带着两个婢子去后园里逛了逛,仲秋时节百卉凋零,只有桂花盛放,但她嫌那香气太甜腻浓郁,最后还是折了几枝挂了青果的橘叶,与两个婢子一起捧了满怀。

正要回殿中,刚穿过回廊一侧的小门,便看见太子迎面走来。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尉迟越今日未雨绸缪,早晨去太极宫召集朝臣议政,晌午便叫人将奏疏搬回东宫批复,一下午都在前院书房,看看天色差不多,早早便来了承恩殿。

一走进院中便看到沈氏与两个婢女有说有笑地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捧乱七八糟的橘叶,一边说笑一边低下头,在那半青不黄的果子上轻轻一嗅,腮边现出个浅浅的笑窝。

以前他见到的沈氏总是有些拘谨木讷,这一世倒是没那么拘束了,可在他面前也鲜少露出这样自在的神色。

眼下这一低首一浅笑,情态却与桃林中的记忆重合起来,如同一幅精心描摹的美人图忽然活了起来,他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沈宜秋一抬头,见尉迟越望着自己发怔,只觉莫名其妙,将怀中的枝叶交给素娥,理了理衣襟,走上前去敛衽行礼。

尉迟越只觉一股若有似无的柑橘气息随着她飘近,煞是好闻,他定了定神道:“你今日迁到这殿中,孤无事便来看看,可有什么烦难?”

沈宜秋恭谨地答道:“劳殿下垂问,已经收拾妥当了。”

尉迟越点点头:“孤进去看看。”说罢兀自上了台阶。

一走进殿内,他便留意到室内陈设换了不少。

承恩殿的陈设虽不是他亲力亲为,但这一回他却委派了从小在他身边伺候,他最信重的黄门来遇喜,总揽诸般事宜,来遇喜深谙他的喜好,自是投其所好,一切都照着他喜欢的来。

尉迟越还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了几样珍藏,别的也还罢了,那十二牒的螭龙屏风气势恢弘,出自名家手笔,颇有汉魏神韵,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竟然也不见了。

自己忍痛割爱,收到的人却不知珍惜,难免有些失落。

他打量了一下那新换上的屏风,见那山水小景甚是别致,颔首道:“此画甚有意趣,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倒是有几分史道硕的神韵。”他自己画艺不佳,但是好东西见多了,颇精于赏鉴,只是看自己的画作不太准。

沈宜秋目光微微一闪,淡淡道:“不是什么名家,只是个无名画匠,家人从市坊中搜罗来的。”

尉迟越见画上没有落款,只是每一幅的角落里用朱砂画了个铜钱大小的圆圈,想那画匠是个目不识丁的,也不再深究下去。

他四下里环顾,见房内张挂着若干画轴、画幛,独独不见他亲笔画的列女图,心中诧异,却也不好问出口,略假思索,明白过来,那是他送与她的定情信物,列女的形貌神韵与沈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自然羞于拿出来示人。

如此一想,尉迟越便释然了。

沈宜秋吩咐素娥把橘叶插入花瓶中,然后命人去典膳所传膳。

两人一起用了夕食,已到了掌灯时分。

太子今夜何去何从,这会儿该见个分晓了。

尉迟越看了眼沈宜秋,她今日穿了一件朱红色的重莲绫襦裙,泥银薄纱披帛中隐隐绰绰显出匀称的双肩,一条翠蓝色的丝带将裙腰高系,勒出玲珑的曲线,一抹莹白如雪山横卧,在烛火映照下,简直叫人目眩。

这本是后宫女子常见的装束,尉迟越却有些心猿意马,不由想起昨夜他们同衾共枕,自她身上传来的体温,她胳膊上温软滑腻的肌肤,喉咙一阵发紧。

他饮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对沈宜秋道:“太子妃早些安置。”她今日一番折腾,想必已经十分疲惫,合该让她歇息两日,既然不行那事,与她同被而眠便是折磨自己。

沈宜秋也起身行礼:“妾恭送殿下。”将他送出门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今日移宫,虽说不用她动手,但错过了午后的小憩,已有些困乏,实在没什么精神应付他。

尉迟越出了太子妃的寝殿,腹中的邪火并未熄灭,却越烧越旺,颇有燎原之势。

黄门来遇喜见他踟蹰不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殿下欲往何处?”一边往太子妃寝殿的西侧望去。

尉迟越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宫室亮着灯火,他这才想起那是两个良娣所居的院落。

东宫地方有限,不像太极宫和蓬莱宫那般重门连栋,尉迟越又不喜糜费,便是有空着的宫室,修缮陈设要花钱,多出来的宫人内侍更是要多花钱粮,因此两人虽说是正经的正三品侧妃,却只能受点委屈,分享一座院落。

张皇后的眼光未变,两位良娣还是上辈子那两个,一个是卢侍中的孙女卢六娘,一个是太子少傅王萼的孙女王十娘。他御极后,两人一个封为德妃,一个封为贤妃。

来遇喜见他望着那处宫室举足不前,便问道:“殿下今夜可要临幸良娣?”

太子临幸妃嫔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尉迟越却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柑橘清香。

他不觉想起方才在承恩殿中,沈宜秋抱着橘叶低头轻嗅的模样,不知怎的失了兴致,摇摇头道:“回长寿院。”

走出两步,他又对来遇喜道:“一会儿叫人折几支带果的橘叶,送到我房中来。”

书房中还堆了不少奏疏,山东的灾情还未缓解,不是纵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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