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楼阁之精丽,比之东宫多有过之,便是放在太极宫、蓬莱宫中也不显突兀。

上回大婚亲迎,尉迟越全副心神都在新妇身上,不曾留意周遭,这会儿才发现沈家的奢靡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世家子弟不思进取,镇日衣锦馔玉,耽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以至于变卖祖产田地,将祖宗的基业都快败完了,仍旧不知收敛。

沈大郎陪侍一旁,见太子若有所思,以为他在暗暗赞叹楼阁泉池之丽,心下得意。

这园宅虽是祖上的产业,但传到他手中,又筑山浚池,构建了许多楼观,他虽没什么为宦的才能,于此道却颇有心得。

他有意引太子沿这条道走,便是想伺机表现一下自己的能为,以期得到太子赏识。

本朝将作监将作大匠一职多任宗室贵族子弟,平日清闲,若有宫殿、御苑营建,油水自是丰足可观。

沈大郎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三省六部自己是不用想的,便将目光盯着将作大匠一职。

这不是什么清贵官职,许多朝臣都瞧不上,但比起他这个清汤寡水的从六品祠部员外郎,还是多了不少实惠。

他上前作个揖道:“寒舍简陋,殿下见笑了。”

尉迟越道:“沈员外不必过谦,贵府雕饰绮焕,令孤叹为观止。”

沈大郎不曾听出太子话语中的弦外之音,还道他这是赏识自己的意思,再接再厉道:“承蒙殿下谬赞,仆不胜荣幸,奈何敝舍狭小,不能极尽林壑之美。”

沈府占了崇义坊四分之其一,虽比不上宫苑,但在长安城中也是难得,不逊于许多公侯的宅邸,这还算狭小,莫非你要住到皇宫去?

尉迟越虽知这是沈大郎的谦辞,心中却也很是不豫。

他素来七情不上面,便是有十分的不悦,脸上也看不出分毫。

一行人穿过回廊上的侧门,便到了后花园山池院。

只见其中林园洞起,亭壑幽深。园中构石为山,中央穿一曲池,有奇石护岸。池中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另有许多画楼飞阁掩于竹木丛草之间。

沈大郎指着树木丛生之处,得意洋洋道:“好叫殿下知晓,这林子看似平平无奇,其中的树木却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异种,有天台的金松、琪树,稽山的海棠、榧树、桧木,剡溪的红桂、厚朴……林林总总约有四五十种,草木本身倒不算什么,只是南北气候有异,要种活却是不易,当初运来的树木,十中不能活一。”

不等太子接话,他又道:“这些护岸石都来自日观、震泽、巫岭、罗浮等地,每一块都有来历。”

尉迟越点点头:“果真不同凡响。”

沈大郎大受鼓舞:“只是地方偏狭,仆只能竭力穿池叠石,总不免穿凿雕琢之感,少了几分天趣。”

尉迟越神色依旧如常:“沈员外不必妄自菲薄,贵府屋宇宏丽,远胜东宫,叫孤大开眼界。”

沈大郎再迟钝,一听他将沈府与东宫比较,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忙告罪:“仆僭越,不敢与东宫相提并论,请殿下恕罪。”

尉迟越只是淡淡一笑,沈大郎不敢再多说,退到后面,不觉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不禁暗暗咋舌,这少年太子好大的威仪!

他父亲在世时,沈家也曾接过一次圣驾,那时来的是当今天子,可比这位太子平易近人多了。

沈二郎方才看着兄长出乖露丑,又不好出言提醒,只能暗暗大骂蠢材,眼下见他吃了挂落终于噤声,心中冷笑,连太子的喜好、脾性都不曾摸清,便急着逢迎,碰一鼻子灰也是活该。

他样样都比长兄强,却叫那蠢物占了个“长”字,这样的场合,只能由他抢在前头。

沈四郎一向瞧不起长兄,见他吃瘪,心中暗笑。

兄弟几人各怀心思,将太子延入堂中。

虽然尉迟越在口谕中反复申明,不得铺张靡费,但沈家人哪里会当真,短短十日中,他们将这山池院正堂大肆修葺一番。

檐柱、枋楣等处请人重新施以彩画,贴上金箔,屋内顶上平闇涂以朱漆,用金漆描出忍冬纹,又和椒泥涂壁,一迈入堂中,便觉芬芳扑鼻。

山池院正对园池,庭中遍植牡丹绿竹,奇禽珍兽漫步其间,水边以大幅织锦、轻纱罗縠搭出巨大帐幄,以供太子赏景之用。

与沈家的做派一比,东宫的生活简直可称清寒。

便是尉迟越心里早有准备,世家之穷奢极欲,仍旧出乎意料,便是与石崇、王恺之辈相比,沈家也不遑多让。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堂中,与沈家兄弟分宾主坐定,便有身着绮罗的狡童美婢手捧食案、盘碗、酒觞、杯盏鱼贯而入。

又有歌童舞女、伎乐管弦,在堂中奏乐起舞,好不热闹。

沈大郎亲执银鎏金酒壶,往太子身前杯盏中斟酒,一边道:“粗茶淡酒,望太子殿下见谅。”

尉迟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虽不嗜酒,可自小在宫中长大,好坏自能分得出,这酒乃是上好的郢州富水,比他大昏当晚宴饮群臣的酒还好上一些。

他放下杯盏道:“好酒,真如琼浆玉液。”他陪太子妃省亲,虽然对沈家人没什么好感,却也不是专程来打他们的脸。

见太子缓颊,兄弟几人松了一口气,沈大郎满面红光:“殿下谬赞。”一边给他续酒。

沈四郎却有些不快,这回迎驾,多亏他岳丈送了许多钱帛来,便是这几坛郢州富水,也是他岳丈的窖藏,功劳却叫长兄抢了去,实在不忿,便也举杯去敬太子:“此酒出自忠勇侯府,舍下还有几坛,若是殿下喜欢,仆遣人给殿下送去,对了,此酒须得用海南沉檀香炭来温方能出味,仆着人一起送去。”

温个酒竟要用沉檀作炭,昔日石崇以蜡烛炊饭,也不过如此。

尉迟越按捺住不悦,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一时间乐舞大作,觥筹交错,兄弟几个轮番敬酒奉承,珍馐美馔流水似地呈上来,列于方丈之间。

虽然没有燕髀猩唇、玄豹之胎,却也穷极海陆之珍。

尉迟越一向不重口腹之欲,却也不得不承认,一样的食材,席间菜肴远胜东宫,与之一比,典膳所的膳食只能果腹而已。

沈四郎见太子连用了两片烤鹅,忍不住显摆:“不瞒殿下,今日这庖厨是仆特地从临川长公主府上借来的,最拿手的便是这道烤鹅,治法独出新裁,是将鹅关进铁笼重中,笼里置一铜盆,盆中盛放五味汁,再于笼下生炭火,鹅受火炙,渴热难耐,便去饮那五味汁,如是反复,直至烤熟。”

尉迟越一听,神色微变,当即撂下牙箸,再也没动那烤鹅一下。

沈二郎看在眼里,也放下箸,摇头叹道:“为了口腹之欲虐杀生灵,实在有违天和,幼弟无知,请殿下见谅。”

又轻斥兄弟:“立即命人将这厨子送还长公主府,往后不许再胡闹。”

沈四郎甚是不忿,但当着太子的面不敢造次,只得道:“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