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2)

尉迟越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何婉蕙,可转念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自打他发落了生母身边最得用的宫人,贤妃便时常召外甥女入宫陪伴,将她一起带来华清宫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他之所以料不到,却是因他近来想起何婉蕙的时候越来越少。

他不觉转头瞥了眼身边的太子妃,但见她神色如常,平视前方,似乎并未留意到贤妃身边的女子。

这匆匆的一瞥却没有逃过有心人的双眼,何婉蕙咬了咬唇,她与尉迟越相识多年,何尝见过他将别个女子看在眼里?不成想却为这沈氏女破了例。

方才她看得明明白白,太子见了自己,脸上殊无惊喜之色,却立即去觑瞧沈七娘,莫非他已移情别恋?

何婉蕙忍不住打量太子妃,只见她一身海棠红的蜀锦襦衫,下着泥锦孔雀罗裙,薄施粉黛,容色秾艳至极,身段窈窕。便是她自诩貌美无匹,也不得不承认,这沈氏艳丽非常。

但未免过于冶艳妖娆,看着不像是安于室家的女子。

想当年甘露殿那老乞婆生生拆散她和太子的大好姻缘,说她不堪母仪天下。她一直想看看那老妇千挑万选的媳妇是怎样的天人模样,不成想挑来挑去,挑中的又比她胜在何处?不过有个五姓女的名头罢了。

她不由想起城中传言,说沈七娘之母乃是狐魅托生,想来那沈三夫人也是妖冶魅人之辈,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成婚数月,便将夫君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为她罔顾人伦、顶撞生母。

这样的女子将来入主中宫,为天下女子表率,简直是个笑话。

正想着,贤妃忽然道:“阿蕙,来见过太子妃娘娘。”

皇帝道:“九娘一向称三郎为表兄,那太子妃便是表嫂,不必如此生分。”

何婉蕙已走上前来,盈盈下拜,亲昵道:“九娘见过表嫂。”

沈宜秋叫她这一声“表嫂”叫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淡淡道:“不必多礼。”便即叫宫人奉上见面礼。

何婉蕙道了谢,接到手中,只觉锦囊沉甸甸,一摸便知是个金饼子,分量很足,但显然就是拿来赏赐人的。

她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显,仍旧笑着寒暄。

贤妃见外甥女亲切热络,太子妃却是一张冷脸,不肯稍假辞色,不觉心疼起来,瞟了一眼皇帝,婉然一笑,对沈宜秋道:“阿蕙一直同我念叨,说上回在百福殿意欲向太子妃请安而不得,自觉失礼,心中十分忐忑。阿沈,九娘若有什么冒犯之处,我这做姨母的替她赔个不是。”

贤妃此言,本是想叫儿子知晓,当日在百福殿何婉蕙求见,却被太子妃拒之门外。

谁知太子却望向妻子,眼中似有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不等太子妃应答,太子便抢先道:“母妃言重,阿沈入宫原是为我侍疾,更深夜半不是见礼之时。”

五皇子没形没状地靠在隐几上看戏,听到此处忽然扑哧一笑:“噫,更深夜半,表姊怎么会在百福殿?”

尉迟越只顾替太子妃辩解,却并非有意讥刺何婉蕙,见表妹羞得满脸通红,他也有些后悔失言,冷冷地乜了弟弟一眼。

尉迟渊勾了勾嘴角,不再多言,只托着腮看向沈宜秋。

沈宜秋看欠欠身,拂了拂衣襟,睨了何婉蕙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微尘:“久闻何娘子知书识礼,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尉迟渊一乐,“闻名不如见面”出自《北史》,下面一句是“小人未见礼教,何足责哉”。

这阿嫂着实有意思,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在场诸人,皇帝和贤妃不知这句话的典故,神色如常。

尉迟越和何婉蕙却都是博览群书之辈。

何婉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中噙着泪,将下唇咬得发白,也顾不上什么礼数,隔着泪光盯着太子。

可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表兄,此刻却一瞬不瞬地望着别的女子。

她与太子相识经年,从未觉得他这般遥不可及,宛如天上星辰。

她原本总觉得太子其人太过严正,又一心朝政,不如许多王孙公子那般风流倜傥。

可此刻她心中忽然涌出无限爱意,只觉他俊逸非凡,姿容绝世,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令人钦慕。

第73章 约会

沈宜秋瞥了眼何婉蕙,只见她眼眶微红,泪光盈盈,一副泫然欲泣又强自隐忍的模样,真个是我见犹怜。

起初她不明白这副模样的威力,以为何婉蕙手腕不见得多高明,见识更说不上多广博,连争宠的伎俩都乏善可陈,动辄落泪,难道自己不嫌烦么?

后来她才明白,招式不怕老,只要有效便可——对别人有无效验不得而知,对付尉迟越却是杀手锏。

尉迟越与表妹有打小的情分,见她落泪,心便偏了过去,至于她是否真的受了委屈,这委屈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找的,日理万机的皇帝哪里有空分辨——后宫这些鸡毛蒜皮扯头花的琐事,于他而言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孰是孰非根本不重要。

沈宜秋一开始不明白这道理,总想丁是丁、卯是卯地分辩个清楚明白,久而久之才发现,不过是徒劳无益。慧眼如炬、明察秋毫的圣明天子真的看不破一个小女子的争宠伎俩么?不过是因这伎俩于自己无害,又能取悦自己罢了。

若她是男子,在何婉蕙与她这样无趣的女子之间,没准也会偏爱宜喜宜嗔的何淑妃。

何况她不只会耍小性子,还有些恰到好处的小才情和小聪明,不算太多,不至于叫男子觉得她能与自己匹敌,也不算太少,联句唱和绰绰有余。

她温柔起来简直如春风化雨,便是你郎心如铁,也能叫她化成绕指柔。

何婉蕙配尉迟越其实颇为可惜——这厮不解风情,不好风月,娶了京都第一才女,却不能配合她吟风弄月,便与牛嚼牡丹无异。

沈宜秋没去看尉迟越,她不必去看他此刻的表情,也知他定然满腔的怜香惜玉之情。

上辈子她事事退让,尉迟越还生怕她欺负了自己的宠妃,方才她公然讥刺,想必他已经十分恼怒。

沈宜秋殊无惧意,不是她不愿退让,何婉蕙要的是中宫之位,她根本退无可退,既然早晚剑拔弩张,眼下大可不必装出情好款洽的模样——至于尉迟越怎么想,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尉迟越时不时看向妻子,太子妃却平视前方,就是不往他这儿看一眼。

她的神色一如平日般端庄娴雅,看不出喜愠,太子越看,心中越没底,又怕她恼,又暗暗地盼着她着恼。

凝望妻子半晌,他方才后知后觉想起受委屈的是表妹。

他将目光从沈宜秋脸上剥下,转向何婉蕙,果然见她泫然欲泣,不由蹙了蹙眉,心底生出些许愧疚。但这愧疚从何而来?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