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侧了侧头,拉紧弓弦,便要向那声音来处射箭。
千钧一发之际,林中忽然响起另一道声音:“有话好好说,我们只是求财,不想害人性命,莫要逼我们动手,我们有一百三十八人,个个有尔等两个长,三个宽。少说废话,快快将财帛留下,小王我饶你们一条性命!”
这把嗓音清亮悦耳,如春日的山涧,一口流利纯正的官话,最要紧的是,此人的声音贾七和贾八都太熟悉了。
贾七先是一怔,接着一惊,随即大喜。
贾八还如坠云雾,压低声音道:“阿兄,这人的声音怎么有点像五殿下?怎么自报家门还带报数的?这不是……啊!”
他猛地一拍脑袋;“五殿下失踪……却是跑这儿当山贼来了?!”
贾七差点调转弓给他一箭,轻斥道:“闭嘴!”
他转身对着禁卫们打了个“生擒”的手势,然后不动声色地对林子里喊道;“哪儿来的毛贼,竟敢在你耶耶面前大放厥词,首领是哪个缩头乌龟?有种出来与你耶耶名刀明枪打一场!”
五皇子的声音响起:“打就打!小王便来与你会会!”
那粗犷声音道;“二弟且慢,你年纪小,身板薄,细胳膊细腿打起来吃亏,待阿兄打头阵!”
说罢对众匪喊道“二天王高义,我等血性男儿,难道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吗?别管是商是官,给我杀将过去!杀!杀狗官!”
林中众匪群情激昂:“杀狗官!杀狗官!”一边高喊着一边冲杀出来,从离地数尺的山石上一跃而下,霎时便聚集了上百人众。
贾七打眼一瞧,只见这些匪徒大多穿着短褐粗衣,头上包红巾,腰上皆系红带,算是统一了着装,兵刃却是五花八门。
为首一个虬髯大汉双手各持一柄豁口大斧,显是用来劈柴的,余下人众有的拎着锄头、有的扛着钉耙,镰刀、猎弓、棍棒应有尽有……
一个穿着褐布袍子,手持柴刀的少年不慌不忙跟在众人后头,吊儿郎当地提着把柴刀,嘴里叼着根草。
贾七默默看了一眼五皇子手中的柴刀,在一众农具之间,这豁口大刀鹤立鸡群,已称得上神兵利刃。
再定睛一看,众人皆是衣衫褴褛,他穿那身半新不旧的褐布袍子堪称体面,方才那匪首称他为“二弟”,可见他在匪帮中混得相当不错,心中不由感慨,不愧是人中龙凤,落草为寇还涨了行市,从皇子升为“天王”。
五皇子下到半坡,趁着群匪不注意,悄然往树丛间一闪。
贾七不知五皇子与这伙人有何恩怨,回头对众侍卫道:“收了弓箭,生擒活捉,尽量别杀伤人。”
侍卫们便即收了弓箭,拔出腰间陌刀,只以刀背迎击。
贾七贾八下了马,轻舒猿臂攀上石壁,几个兔起鹘落,便到了五皇子的藏身处。
尉迟渊背靠着一棵大树,柴刀插在土中。
他抱着臂,将嘴里的草茎一吐,笑道:“来将通名,小王宝刀不斩无名小卒。”
两人下拜行礼:“属下救驾来迟,请五殿下降罪。”
“好说好说,”尉迟渊笑道,瞅了一眼下方站成一团的人群,“这些都是我帮中兄弟,还请两位看我薄面手下留情。”
贾七道:“属下明白,已经下令生擒,绝不杀伤这些……英雄的性命,殿下不必担心。”
尉迟渊点点头,这才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叹了口气:“带我去见阿兄吧。”
待得他们下了山崖,“鏖战”也分出了胜负。
这些匪徒烧杀抢掠的技艺显然不怎么精熟,在训练有素的侍卫面前不堪一击,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之后,那一百多条汉子便叫侍卫们尽数擒住,有三五个汉子受了点轻伤,还都是乱斗之中被自己人的农具弄伤的。
匪首被侍卫用马鞭反绑了双手,正见他的便宜二弟与两个官兵首领谈笑风生,方才发觉自己上了当,气得跳脚大骂,骂的都是庆州一带的土话,侍卫们也听不懂,但知道不是好话,便有人一刀鞘抽在他嘴上,抽得他一张嘴立时肿起。
不想那匪首硬气得很好,吐出一口血带两颗牙,继续大骂。
贾七道:“倒是条汉子。”
尉迟渊对匪首拱拱手:“牛兄,得罪了。”
又对押着他的侍卫道:“牛兄是客,不可失礼。”
侍卫忙行礼道:“遵命,五殿下。”
那山匪骂到一半,忽然住口,瞪着一双牛似的大眼:“你……你……”
就在这时,贾七已经牵了马来,尉迟渊向匪首道了声“失陪”,便即策马而去。
尉迟越在车中等着侍卫们回来禀报,一边忧心失踪的弟弟。
听见马蹄声响,他撩开车帷往外一看,却见山道上几人策马奔来,几名黑衣侍卫中间夹着个穿短褐的,不禁心生疑惑,待他们行至近前,看清那人的形貌,他先是喜出望外,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擂鼓般地狂跳起来。
不过欣喜只有一瞬,随即怒火便窜起三丈高:“孤今日定要打断他的腿!”便即下了马车。
沈宜秋见他面若寒霜,恐怕那句话不是虚言。她暗暗觉得尉迟渊被打断腿也是活该,不过到底不能眼看着事情不可收拾,也跟着下了车。
少顷,尉迟渊行至车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正要行礼,尉迟越忽然从一旁侍卫手中夺过马鞭,劈头盖脸地朝弟弟身上抽过去。
马鞭带着呼呼的风声,显然是真的下了力道。
尉迟五郎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抬起胳膊一挡,鞭子抽在他前臂上,只觉剧痛煞时传遍整条胳膊,半边身子都是一麻,他痛嘶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豆大的冷汗滚落下来。
不过他不求饶,也不呼痛,只是咬牙忍着。
两兄弟的性子虽大相径庭,倔起来倒是一个德性。
沈宜秋在一旁看着,有些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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