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一抿了抿唇,轻轻点头:“那便好。”
顿了顿又道:“宁某并无别的意思,林兄别见怪。”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风吹来,门帘上的水晶珠彼此相撞,发出泉水般泠泠的声响,大半灯火忽然同时熄灭,只剩下墙边几盏铜枝灯仍旧放着光明。
与此同时,缠绵的乐声戛然而止,奏乐曼舞的少年悄然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就在这时,忽听上方传来“锵啷”一声响,似是长剑出鞘之声,众人不自觉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却见寒光一闪,紧接着一道黑色人影从二楼悬挑的木构平坐上直跃而下。
陡然生变,众人以为有刺客,不禁发出阵阵惊呼,侍卫们不自觉地按住腰间陌刀。
却见那人足尖在墙、柱上轻点几下,几个兔起鹘落,稳稳地落在舞茵上,身姿轻灵美妙,难以言喻。
众人借着幽暗的烛光望向那人,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手中提着一柄三尺长剑,虽看不清面目,却叫人无端觉得是个姿容绝世的少年。
那人手腕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就在这时,鼓乐之声忽然大作,却是一曲《满堂势》。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番变故,是曹彬准备的剑器舞。
随着鼓乐响起,方才熄灭的灯火也倏地重燃,众人看清楚那少年眉眼,登时目瞪口呆。
即便沈宜秋与尉迟渊等人早有准备,却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来个如此隆重的登场。
宁十一顷刻之间认出那舞人的身份,不由一瞥沈宜秋,却见她嘴角微弯,望着舞茵中间的人出神。
尉迟越朝沈宜秋望了一眼,两人目光轻轻一触便即分开,却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事情已经办成了。
太子心中大定,踏着鼓点舞动长剑。
他在方寸之间旋转腾跃,三尺长剑在他手中宛如一条灵蛇,绕着他周身游走,锃亮的剑身反射映出烛光,剑光宛如星芒,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众人都看得两眼发直,想要喝彩,却不敢叫出声来。只有庆州的官员们不知端的,兀自击节喝彩不迭。
鼓点越来越快,尉迟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如斜雨中的春燕一般飞快打旋,碎星般的剑光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只听铜钹“锵”一声响,鼓乐齐喑,尉迟越身形忽然一顿,将长剑高高抛向空中,众人不由屏住呼吸,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长剑飞至半空,几乎碰到顶上平闇,然后直直坠落,宛如一道闪电劈下,尉迟越一跃而起,不等众人看清楚,长剑已回到他手中。
鼓乐再次响起,这下众人顾不上尊卑,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尉迟越一边踏着鼓点舞剑,一边渐渐靠近“太子”,趁其不备,剑尖忽然对着“太子”的鎏金银酒杯一挑,剑身一横,酒杯已稳稳落在长剑上,半杯酒液一滴未洒。
贾七欲哭无泪,颤抖着手从剑上端起酒杯:“好……好剑!”笑得比哭还难看。
酒液入喉,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
尉迟越瞪了他一眼,继续舞剑,顷刻间便到了曹刺史跟前,手腕一抖,长剑便刺了出去。
曹彬道他要故技重施,看着长剑如蛇信般向自己刺来,额上不由冒出冷汗——虽是未开锋的剑,可这般来势汹汹,仍叫人心惊胆寒。
曹彬强装出镇定的模样,谁知那剑却不是向着酒杯而来,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不等“放肆”两字出口,舞剑之人冷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第104章 锄奸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太子将剑架在曹刺史脖子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尉迟越话音甫落,便有两名佩刀的侍卫疾步上前,将曹刺史拿住。
太子收回长剑,“锵”一声还剑入鞘。
到了这时候,曹彬终于明白过来,这是着了道了,心中不由暗恼自己得意忘形、疏忽大意。
他心念电转,料想眼前人大约是太子身边的属官或亲卫一流,便即歉然道:“足下误入某府中,是某疏忽大意,叫奸猾下人蒙蔽,是某治家不严之过,容某在此向足下赔个不是。”
又向着席中的“太子”拜下:“殿下要治仆的罪,仆不敢有怨尤,只是恳请殿下相告,仆究竟犯了何罪?”
“太子”不答话,那玄衣男子却冷冷一笑:“犯了何罪你不知?还来问孤?”
曹彬一听“孤”字,登时明白过来,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跪下叩首:“仆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太子殿下,罪该万死!”
尉迟越冷冷地睨他一眼:“你的确罪该万死,却不是因为冲撞孤。”
他顿了顿,扬声道:“曹彬,你身为刺史,戕害百姓,掠买良民,勾结豪富隐没户口,吞并田地,致使无数黔首流离失所,蠹政害民,为祸一方,国法难容!”
太子这番话说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当说到“掠买良民”的时候,众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四下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曹彬身为薛鹤年爪牙,徇私枉法这么多年,勉强也算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片刻的慌乱惶遽过后,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将自己眼下的处境盘算了一遍。
所谓“戕害百姓”指的多半是牛家那贱婢的事,他一早便想好了,若是事发,便推到妾室身上,他最多只能算治家不严。
而“掠买良民”一条,掠到太子头上确实棘手了些,但动手的是人牙子,他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天家要脸,太子被掠为“男宠”的事,捂还来不及,哪里会大肆宣扬?
只有“隐没户口、吞并田地”一节是真的要命,但是他将证据藏到那种地方,太子的人潜进来不过两三日,怎么可能掌握证据?
多半只是找到几个流民做人证,口说无凭,到了京城,刑部与大理寺中又有薛鹤年的人,想来也告他不倒,反过来问个栽赃陷害未尝不可。
思及薛鹤年,他心中大定,心道太子到底还嫩了些,竟然以为自己能扳倒薛鹤年,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觑了觑太子,有恃无恐道:“仆一心为公,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殿下想是听信谗言,对仆有什么误会,殿下命仆入京受有司审问,仆自当奉命,只望尽早澄清误会,以免有伤殿下令誉,寒了臣子的心。”说罢扫了一眼席间众人。
尉迟越冷冷一笑,就在这时,一人手捧木函穿过珠帘快步走来,曹彬认出那人是与太子一同进府的少年之一,心头一突,待他看清来人手中的东西,宛如晴天一道霹雳,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