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就是皇后娘娘么?姜悔正思忖着,冷不防那内侍在他身后低低道了声“跪下”,他只觉膝窝里吃痛,来不及思索,已经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帐中之人懒懒地站起身向他走来,丝绸摩挲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入目是一双缀着宝石的聚云履和绣着云气纹的裙裾,此人一开口却出乎他的意料,竟是个嗓音略带沙哑的少年:“让我看看,你给我弄来的是个什么货色。”
那内侍赶紧诚惶诚恐地谢罪:“奴婢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少年嘻嘻一笑道:“知道错就好,自去下面领罚吧。”
姜悔不知他口中的“下面”是哪里,听得有些不明就里,却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涌出难以名状的寒意。
那内侍恭敬地唱了声喏便膝行退下了,空旷的大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少年手里拿着柄象牙骨绘扇,扇面上画的是斫琴图,他就用这把扇子轻轻挑起姜悔的下颌。
姜悔忍不住抬眼,顺着眩目的绫罗和金玉往上望去,只见那不过是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少年,五官生得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乏味,然而双眼睛里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姜悔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旁人的恶意,其中又以嫡兄姜昙生为首,隔三岔五的欺辱不止一次叫他绝望,甚至生出过一些令人不齿的念头,可把十个张牙舞爪欺男霸女的姜昙生捆在一块儿,也及不上眼前这少年一个眼神瘆人。
三皇子司徒铮静静端详了他片刻,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赞赏之意,姜悔的眉目虽不如姜妃和五皇子那般绝美,却自有一种读书人没来由的清高,虽不合时宜,却养出了一副不折的傲骨,看在有心人眼里,有种别样的清隽动人。
“你就是姜景仁父孝中与婢子苟合生出的那个孩子?”司徒铮收起扇子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姜悔脸上有屈辱之色一闪而过,默不作声,心中却早已猜到了少年的身份,打着皇后娘娘的幌子去抓人,眼前这位多半是三皇子了。
“你知道,”司徒铮沙沙地轻笑了一声,瞟了一眼姜悔的眼睛,“从你的眼神就看得出来。真是没想到,姜阿豚那个蠢物,生的子女倒是一个赛一个的灵秀,你们家也是有趣,屠夫生出的女儿活似大家闺秀,庶子又像个经生儒士。有人不喜美人太聪明,我却独爱聪慧的美人,你们兄妹春花秋月各擅胜场,甚好。听说是你将她藏了起来?这却是你小人之心了,我已经叫人拟旨,不日将册封她为侧妃,将她请进宫来却是因为思之太切,已到了废寝忘食辗转反侧的地步。”
司徒铮说到此处顿了顿,伸出根手指顺着姜悔的脸侧不快不慢地轻轻划过:“不过既然你二妹不知所踪,也只好权且拿你替她,来个屋乌之爱了。”
姜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微露困惑。
司徒铮用扇子掩着嘴扑哧一笑:“就是你想的意思。”
姜悔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司徒铮对他的反应极是满意,和颜悦色地耐心道:“你也读过书,想必知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你二妹早晚是要入宫的,你们若是乖乖听话,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你姑姑和两个表弟放出来了。”
窗外一阵风吹来,帷幔轻轻拂动,越发像一朵颤巍巍绽开的牡丹,姜悔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甚是荒谬,简直想发笑,仿佛有人将他满腹的圣贤书付之一炬,他毕竟是个满腔热血的少年人,也曾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踌躇满志,偷偷发着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幻梦,而今这美梦化作了泡影,难道普天之下的学子学成文武艺,就是为了货与如此肮脏无耻之人么?
司徒铮见他垂着头不说话,以为他在犹豫,走过去将一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笑着劝道:“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和不甘了,分明天资卓绝,却因为出身的缘故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无异于明珠暗投,真叫人心痛。不过你遇到了我,一展才华抱负便如反掌。”
姜悔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里面曾经有过的挣扎彷徨都变作了决然,他将肩头那只白皙的手甩脱,朗声道:“小民不学,只知匹夫不可夺志,请殿下赐小民一死。”
司徒铮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非但不怒,反而拊掌笑道:“有趣,甚是有趣,没想到姜家还藏了这么个宝贝!”说着凑到姜悔耳畔,毒蛇吐信一般道,“你知道么?死是最容易的。”
他话音刚落,有内侍进来,站在十步之外跪下禀道:“启禀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前往圣寿堂议事。”
“知道了,”司徒铮有些扫兴,不耐地挥了挥衣袖,“你回去告诉母后,请她稍待片刻。”
“殿下......”那传话的内侍迟疑道,“事关重大,娘娘请您务必即刻前去,杨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司徒铮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举足向那内侍走去,脸上仿佛笼罩着层寒霜:“听不见我的话么?看来你这对耳朵生着也甚是多余。”说着从腰间抽出把短匕,那内侍吓得面如金纸,不住地磕头告罪,却不敢躲闪,司徒铮勾了勾嘴角,手起刀落,便将那内侍的左耳齐根削了下来。那内侍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不住哀嚎,痛得在地上打滚。
司徒铮也不去看他,一回身,见姜悔吓得脸色惨白,笑着走上前去把那沾血的刀刃在他脸上蹭了蹭,头也不回地道:“来人,找个盒子将这无用之物装起来给皇后娘娘和杨大人送去,记得回禀她,她的人弄脏了我的衣裳,仪容不整不敢去见母后与外祖,还请他们稍等片刻,待我沐浴更衣完毕再前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