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懊恼起来,这梅条是她今年初夏时收了新梅制的,和了早春的白梅酱、白梅蜜,熏蒸时燃的是梅枝,故而名之为“相煎何太急”,因是新创的方子,没敢多做,如今只剩下坛底浅浅的一层,到明年梅子能摘时还有大半年呢,真是吃一条少一条,一下子丢了半包如同剜了她一块肉似的。
钟荟袖中倒是揣着钥匙,不过既已知道那屋子住着人,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去找的。她有心想问问钟蔚如今那院子住的是何人,无奈伸长脖子等了半日,到夕阳西斜时也不见他露面,只好带着遗憾随常山长公主回府了。
第二日卫十一郎回中书省去了,钟蔚前一日带病操劳,自觉元气大损,又将病假加长了一旬,司徒姮便坦然地夫唱妇随,也回府一病不起夜夜笙歌去了,她倒是有心留姜二娘与她同流合污,奈何这轮明月不愿照沟渠,一大早便带着阿杏回姜府去了。
主仆俩才走到院门口,姊姊姜明霜便迎了出来,满面喜色地道:“阿婆刚才还念叨你,要往长公主府送信呢,不想自己就回来了!”
“阿姊这么喜气洋洋的,是有什么好消息么?”钟荟走上前去,自然地执起她的手。
“你猜!”大娘子本想卖个关子,到底自己一刻也憋不住了,“吏部的任书下来了,阿兄选为奉朝清。”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钟荟一听也喜不自胜,姜昙生前些日子被定为资品三品,而奉朝清是从六品,但从品级来说也算恰当,不过姜昙生能从这样清贵的官职上起家实在是出人意表,她转念一想便知,这是沾了大娘子的光。
倒不是说姜昙生本事有多不济——北岭学馆名不虚传,姜昙生即便不能说脱胎换骨,也算是焕然一新了,只是姜家的门第不上不下,虽然出了个太妃,出了个将军,眼看着又要出一个娘娘,看着也是赫赫扬扬的,可九六城里谁不记得他们家是屠户出身啊?
几年前天子提拔过姜景仁一回,找的幌子是孝行。姜大郎舍身护母,叫贼人砍伤,这些都是真事,九六城里都传遍了,天子当时就有心抬举他,只是那时春秋正富,羽翼未丰,政柄牢牢握在他外祖韦重阳和裴霄手上,便沉心静气地等了两年,待这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上能做点主了,这才将他从仓部令史拔擢为从五品虞曹尚书郎——无他,姜明霜要入宫,品级还不能太低,这都是韦太后和姜太妃商定好的,姜大郎头上顶着个九品官总不是事儿。
虞曹掌的是园囿田猎、殽膳杂味等事,姜景仁一见书卷文案便头疼,但是颇有几分吏能,实务上起手来倒是很快,上峰和同僚本来对他没存什么指望,见他做起事来有板有眼,反倒对他刮目相看,姜大郎叫人轻视惯了,偶尔得一分信重和赞许便如同久旱逢甘霖,越发卯足了劲发奋起来,这两年在虞曹倒是如鱼得水起来。
钟荟由衷为姜昙生高兴,他们当年那些龃龉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姜昙生在山中待了数年,识书明理,早就不是当时那个矇昧又骄横的傻胖子了,钟荟偶尔促狭起来提起往事,他总是一脸牙酸似地抽着冷气作揖告饶:“哎哟我的好妹妹,那些事咱甭提了行不行?”
不过她更为姜明霜庆幸,无论如何,天子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眷顾的,若说擢升她阿耶是形势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抬举她兄长便是明着为她撑腰了,萧十娘与她一同入宫,她的兄长萧熠不久前选为六品秘书郎,与奉朝清虽有半品之差,其实同样是清资起家虚职,并无多大差别。
姊妹俩一行说一行往院中走,后脚便有姜老太太院中的婆子来传信,进门一见二娘子,拊掌道:“二娘子也在,老奴真是赶了巧儿了,老太太今日高兴,请郎君夫人小郎君小娘子们晚间都去松柏院用膳,自家人先庆贺庆贺。老奴先恭喜两位小娘子啦!”
“辛苦嬷嬷,赶紧去房里喝碗茶歇息一会儿。”姜明霜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半两银饼子递上去。
那婆子赶紧推拒:“这怎么使得!”
“嬷嬷收下吧,一点点心意,回头给小孙孙买果子吃。”姜明霜笑着将银饼子塞进她手心里。
待那嬷嬷走了,钟荟纳罕道:“这嬷嬷看着面生,你怎么知道她有个孙子?”
“这有什么,”姜明霜拾起廊下小案上的绣绷道,“不过是偶尔听了一耳朵,留个心眼罢了,也就是你凡事不往心里去才觉得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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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赴家宴,逢这么大的喜事不能穿得太随便,姊妹俩都精心打扮了一番。
姜明霜着一身赤色回纹锦上襦,檀色织金罗裙,外罩一件朱红织成裲裆,她回京多年,白皙肤色早养了回来,出落得越发明丽,更难得的是相貌举止中一直有股子大气端庄。
钟荟则选了一身杏红色绣花绫衫,竹青色瓜子罗裙,每道裙褶间都坠了米粒大小的碧玉珠和银丝线打的穗子,行动间若隐若现,碎光点点,煞是有趣——阿枣嫌弃裁缝送来的衣裳太呆板无趣,总喜欢加些别出心裁的点缀,钟荟穿着去做客赴宴常常被女眷们拽着逼问是哪家铺子定的,无论如何不相信一个婢子有这样巧的心思。
姊妹俩到姜老太太院里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姊妹俩一进屋,众人都觉眼前仿佛一亮。
姜老太太坐在上首,着了一身绛红绣金牡丹的褂衣,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恨不能把奁盒里的宝贝全堆上身。““大娘二娘快过来!”老太太一见他们便眉开眼笑地招呼,只见她一手搂着八郎,一手抓着大孙子姜昙生的袖子。
姜昙生自打瘦了之后便显露出姜家人祖传的美貌来,往那儿一站,不开口时倒是很能唬人,姜老太太见孙子成材老怀甚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落在一堆皱纹里找都找不见。
姜景仁和曾氏面向老太太坐着,身后是一串庶子庶女——这几年姜景仁的后房妾室美人们又为他添了不少丁口,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