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叫她的花言巧语一蒙蔽,把断腿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想笑又不肯笑出来,把嘴绷成一条线,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为了你这小白眼狼操心劳肺!”
钟荟打量了一下祖母的打扮,银红大明光纹锦缎褂衣,金银织成下裾,头上横七竖八地插了十几支簪钗,每支上都镶着指甲盖大小的各色宝石,胳膊上也不知套了多少金镯子金跳脱,动一动便丁零当啷地一阵响,脸上还抹了胡粉涂了胭脂。
姜老太太年纪大了,开始嫌这些金器累赘,只在见客时盛装打扮,而能叫她把看家本领施展出来的,据钟荟所知,整个洛京只有一个人——方家姨妈。
果然,不多时便有婆子进来禀报方姨妈到了,姜老太太赶紧把孙女拽起来塞到一架六牒朱色地绘花鸟木屏风背后,指着屏风上一个小洞道:“你方家姨妈带人来相看,一会儿给我把眼睛瞪大咯!”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几个虫,清河长公主的名字改过来了,原来真的取过~
还是咱们常山长公主比较可爱啊
第120章
钟荟凑近了往姜老太太所指的地方一看, 果不其然,那木屏风上有个红豆大的小洞,是木板原有的蛀孔,取材时未加注意, 制成了屏风才发觉, 那画匠便别出心裁地在此处画了只蛱蝶,那孔洞远看起来便像是蝶翅上的花纹,轻易发现不了, 用在此等不甚磊落的情境下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时俗相看夫婿时让在室的小娘子躲在屏风后窥伺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凡开明些又心疼女儿的人家,也不舍得让孩子盲婚哑嫁,还有借着去寺庙进香、游玩相看的。
先帝长女兰陵长公主选驸马时更是只隔了聊胜于无的半透紫纱帷,令二三十名备选的郎君在帷外自序, 并抚琴、啸歌、吟咏、舞剑、骑射各显神通——长公主果然因此选得佳婿,至今琴瑟和鸣, 于是此法便成了公主选婿的成例沿用了下来。只是断在了常山长公主手里, 也怪不得她, 接连登场的十几个恰好都其貌不扬,偏偏又好卖弄技艺, 又冗长又乏味,常山长公主闲极无聊, 坐在沙帷里打起了瞌睡,索性身子一歪倒在席子上打了个盹,究竟也没相看出个什么名堂。
而轮到到清河长公主的时候, 她阿兄才提了个话头,便叫她一口回绝了。
钟荟本来就没有相看的心思,何况早上离开钟府时卫十一郎还病着,也不知道这时候怎么样了,若早知道祖母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她怎么也赖在钟府不回来了。
叫她纳罕的是,来人居然是方姨妈介绍的——竟然连她那里来的人都不放过了,钟荟心道,可见老太太是多么急着想将她嫁出去。
若说姜老太太对曾氏只是不喜,那对儿媳妇的这位胞姊简直可以说深恶痛绝—实话说这位姨妈确实不讨喜,不过钟荟暗暗怀疑,姜老太太与她大约还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互忌惮。
他们两人都爱盛装华服,不过方曾氏的奢侈逾度是她世家出身的阿娘自小一掷千金惯出来的,眼光与只知道宝石越大越好的屠户家老太太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姜老太太的宝石又大又多,方曾氏拍马也赶不上,便每每吹毛求疵,贬低她的眼光格调来找补。
正想着,从门口传来方姨妈那极容易辨认的笑声——以她的体魄而言,那笑声算是非常轻盈了,似乎还带着点回声,堪称悦耳,钟荟每回听见这笑声脑海里浮现出的总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年轻女郎。
不过也只是片刻那错觉便消失得了无踪影了,方姨妈全然不顾身后闷闷不乐的少年郎和一脸郁色的妹妹,颠颠儿地快步走到姜老太太跟前,凑近她耳朵大声喊道:“姜老太太,您这一向可好啊?”
“好,好,我听得见,阿曾她阿姊,你还是这么兴兴头头的。”姜老太太往旁边避了避,心道本来没聋都叫你吼聋了。
“哟,您这身衣裳新做的呀?好看得紧!”方氏拊掌道,“咦?让我仔细瞅瞅,这桥梁簪怎么能同螭虎穿花钗戴一块儿,碧玉和蓝宝石凑一起也不合适呢……哎!吓人!这冬日的衣裳怎么绣的是菊花?错得离谱啦!”
说着把着姜老太太的手臂,一脸推心置腹地道:“老太太,我跟您说,外头那些个裁缝和绣娘啊,活儿粗糙,态度还敷衍,若是碰上懂行的主顾还好些,若是碰上您这样的外行人,可不就糊弄对付过去了?“
一行说一行撩起姜老太太的衣摆,指着上面的刺绣菊花道:“啧啧!您瞅瞅这针脚!粗得能嵌一排米粒儿进去了!我也是同他们打交道烦了,只得在家里养了两个女裁缝并四个蜀地来的绣娘,只做我和阿眉两人的四季衣裳,回头我看看,若是他们有空,就遣他们到您府上来,给您好好做一身,下回您见客啊,入宫啊,都能体面些,哦!不对,险些忘了,前日梁州刺史送给我家老太爷一箱子上好皮子,他们这几日都在赶制裘衣呢,做完裘衣又得赶春衣,哎呀,看来是得等到四月里了……”
曾氏在后头看着婆母的脸都快发青了,连忙上去扯了扯她阿姊的衣袖道:“好了好了,一说起衣裳钗镮就没玩没了的,都快把正事忘啦!”
方曾氏犹有些不过瘾,觑了觑姜老太太,将大半身子罩在她阴影里的小郎君外前揽了揽:“老太太,这是范家表侄儿,来给您请安啦。”
范家小郎君闻言上前端正地行了个礼道:“范四郎见过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赶紧放下私怨,往前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
那范四郎着一身竹青色绨锦夹丝绵袍子,生得面容白皙,眉清目秀——姜家出美人,范四郎的样貌同几个孙子比差了一截,不过有股子读书人的文质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