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艳骨实在不想再在这“你有病,我没有病”之间继续争执下去,便一个劲地瞅着太后看。太后一个人说了半天话,直说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花艳骨才“啊”了一声,抱歉地看着她:“哎呀,刚刚走神了,你方才说了什么?”
绕是以太后多年的涵养,此刻也忍不住想跟她拼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太后乃官家女子出身,父亲为礼部尚书,家中妻妾众多,耳濡目染,皆为宅斗之术,权当无用功。而花艳骨却是正正经经的画皮师出身,这行当出来的人都有个坏习惯,看人的时候,两只眼睛像两把刀子,切开皮肤,直入肺腑,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臂如太后。
敌动我不动,任她嘴皮如刀,花艳骨就是不接招。她不接招也就罢了,还直盯盯地看着她,目光极其瘆人,与她对视,真与白日见鬼没两样。
“你倒是说句话!”太后懊恼道。
花艳骨嘴角抽搐,慢悠悠道:“你便这样嫉妒我么?”
太后直直地望着花艳骨,缓缓道:“哀家是太后!楚国最高贵的女人,你有容貌凋零的一天,哀家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变,待到那日,你有什么值得哀家嫉妒的?”
花艳骨似笑非笑:“容貌?”
太后的脸色豁然大变,她刚刚竟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花艳骨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肤若凝脂,色如朝霞,语笑嫣然,一语道破:“原来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最想要的,却是我的脸啊……”
第四十七章虚名皆是身外物
被花艳骨一语道破心事,太后不禁恼羞成怒。
“老天真是不长眼。”她心想,“既给了这女人绝世的容貌,又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这天底下的好事怎就被她一个人占尽了?而我呢,世人说起我,首先便要提我娘家,好似我娘家出了六个贞节牌坊,我便天生喜欢守寡一样,什么端贤静好,三贞四烈,全部都是虚名!哪里像这花艳骨,她拥有的全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心中不禁一阵悲凉郁愤,太后只觉她所拥有的,全是她不想要的,可她想要的,偏偏又是她得不到的。娘家盛产节妇,那些节妇愿意守活寡,用自己短暂的青春以及漫长的一生,去换世人口中的称赞叫好,可她不愿意!母仪天下也好,青史留名也罢,都是死后旁人强加给死者的东西,她压根儿就不稀罕,她宁可担上秽乱后宫的名声,世人唾弃,遗臭万年,但也要像花艳骨一样,有个男人疼着惜着,这才不枉此生!
花艳骨只喝茶,不说话。其实太后的相貌颇美,虽非绝色,但五官极为端方,气质极为凌然,活脱脱从《列女传》走下来的人物,俨然一具活着的贞节牌坊。花艳骨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贞烈的长相,若换了往日,她必要设法为之画皮,既能解其忧,又能得她皮相,为人为己,岂不美哉?可惜太后看中的乃是她自己的皮,花艳骨是个画皮师,又不是舍身饲鹰的佛陀,怎肯扒自己的皮,全他人的愿?
只是三杯茶入肚,花艳骨忽然捂着心口,栽倒在桌上,半晌浑身颤抖地抬头对太后蹙眉道:“可否帮我唤国师来?”
太后回过神来,见她一副旧病发作的模样,忍不住讥笑道:“在哀家面前,你无需这般惺惺作态。”
见与她说不通,花艳骨只得忍着剧痛,对她身后的宫人道:“请唤国师来。”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悄然无声地往门外走去,却不想太后忽然转过身,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然后朝花艳骨冷笑道:“谁敢?”
她倒不怕花艳骨死在这里,之前她从太医院过来,早从诸位太医口中得知,这女人浑身上下一点毛病都没有,却要装作一副体弱多病、身染顽疾状,赖在国师大人的屋子里不肯走。妖孽祸国,国师天人般的人物却也被这妖孽蒙骗了,竟把她的谎话当真,每日忙完国事,便要来服侍她的饮食起居,如此这般,哪有时间看别的女人!
花艳骨身中蛊毒之事并未声张,这毒无色无味,太医也诊断不出来,可是发作起来,却比任何毒药都要猛烈,花艳骨先是一阵剧痛,然后便觉得手足无力,双眼恍惚,脸色苍白,俨然死兆,她瘫在椅中,咬咬舌尖,然后有出气没入气地对太后道:“你今日要袖手旁观,很好……只希望你日后有办法向国师交代。”
见她脸色不似作假,太后忍不住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倒是不怕花艳骨死在她面前,或者说,她很乐意看着这女人死掉,但前提是不能死在眼下。宫中眼线众多,她来的时候又没有特地遮掩行迹,如今谁都知道太后至国师府上一观,结果她一走,花艳骨便死了,国师大人会如何看她?
更何况她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撕破花艳骨脸上的虚伪面具,只要她发完病还没死,那便能笃定她这病是装的,如此国师必会对她生出嫌恶,往后必不会日日夜夜都守在她身边……
两相取舍,犹豫不决,直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太后这才回过头来,望着那立在门前的白衣男子,慌神道:“国师大人,你来得正好,这孩子突然发病了,哀家正准备唤太医呢……”
凤血歌行色匆匆,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血,在那白衣白发衬托下,更显凄艳入骨。太后见心上人这副模样,唬得连连唤人去召太医,而凤血歌却一把推开她,奔至花艳骨面前,将她扶进自己怀中,然后将掌心红丸塞进她嘴里。
“艳骨,吞下去。”他命令道。
如此反复几次,见花艳骨实在咽不下去,他便抬头,对太后声色俱厉道:“拿水来!”
太后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纤细的手指碰触到他手上的温度,竟连脸颊也一并染红,像她这样贞烈长相的女子,一旦露出这般小女儿般的姿态,对一般男子来说,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血歌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放在花艳骨身上。
将杯子里的茶含在口中,凤血歌俯身吻在花艳骨唇上,以舌撬开她的牙齿,将茶水徐徐渡入,直至对方将那红丸咽下,他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太后,平静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速速退下。”
这般呼来喝去,权当她是个下人。
太后只觉得心里塌了一块,之前她琢磨着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为皇帝殉葬了,只有她安安稳稳地进了宫,还被凤血歌扶上了太后的宝座,在他心里,自己定与别人不同,如今看来……她与花艳骨果然不同,在国师眼里花艳骨就是个宝,而她估摸着与端茶倒水的粗鄙下人没有两样。
努力抑住心头悲凉,太后告诉自己,她还没有输,这不过是个开始,花艳骨有她的美貌,但她纳兰亦双有的是谋略和才情,国师这般妙人,定不会只看重女子的样貌,只怪她此次来的仓促,眼下看来,还得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太后便端起架势,雍容华贵地朝凤血歌拜别。
这场仗没打好,但不妨碍她优美地离去,只要能在国师心里留下一个印象,那便已经达到了目的。
她的目的达到了,凤血歌的确对她上了心,待她一走,凤血歌便吩咐下人,如果下次太后还来,随便找点借口把她搪塞回去,臂如花艳骨卧病在床啦,花艳骨在沐浴啦,花艳骨在生孩子啦……
“我不会生孩子!”花艳骨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这种时候她必须发表一下意见了。
“这都不会?难道还要为师身体力行教导你不成?”凤血歌懒懒道。
花艳骨对这为老不尊的家伙已经无语了……
凤血歌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饭菜,一边将花艳骨抱在腿上,伸手捏她鼻子,一副心有余悸状:“说起来,你刚刚真是吓死为师了,千辛万苦给你求来解药,却见你那副模样,为师差点以为赶不及了。”
花艳骨低着头不说话,脸上有一点淡淡红晕。
她能告诉他,她其实不是病得咽不下去,而是那红丸太大,卡在喉咙里了么?
故凤血歌刚刚吻她的时候,她是醒着的。
虽然情蛊发作的那段时间花艳骨与凤血歌都是相拥而眠,可那时候凤血歌要么哄她睡着,要么直接点她睡穴,所以花艳骨即便知道,但感受也不深,如今却是……除了装作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所幸饭菜上来得快,花艳骨借机从凤血歌怀中脱出,帮那宫人布菜,凤血歌坐在一旁,微笑看着,直到八道家常小菜布满一桌,他方挥退宫人,然后双手叉在下颚,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对面的花艳骨。
“吃饭了!”花艳骨此刻还有些尴尬,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忍不住用筷子狠狠敲了下碗。
“真好啊!”凤血歌忽发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