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拆线这一天,杜晓瑜亲自送程锦绣去了镇上。
站在镇口,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吓得东躲西藏的地方,程锦绣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她穿得不打眼,再加上脸上多了一条疤,基本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自然也不会有人高举着火把追着她,嘴里喊着“烧死鬼魃”。
杜晓瑜撑开伞,两人朝着仁济堂方向走去。
贺云峰正在给一位常犯头痛的病人推荐清空膏,见杜晓瑜带着程锦绣进来,又见程锦绣脸上多了一条疤痕,当即愣了一下,等把病人送走就急匆匆过来跟二人打招呼,之后才把目光落在程锦绣身上,“程姑娘,你……你那天不辞而别,是不是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事?”否则脸上怎么会多了这么长的一条疤痕?
程锦绣莞尔道:“我没有遇到别的事,倒是遇到了杜姑娘。”
说罢,手自然而然地挽着杜晓瑜的胳膊,看起来十分亲昵。
杜晓瑜便也由着她,这段日子,两人相处得像是姐妹。
反正在这里也没有闺蜜,杜晓瑜觉得多个年岁相当的姑娘陪着解解闷也是好的。
贺云峰脸上的表情越发惊讶了,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姑娘跟初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呢?
可他到底是跟她接触不深,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杜晓瑜嗔他一眼,“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待招待,老盯着人家姑娘看做什么,傻眼了吧?”
贺云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嘴里忙说着赔罪的话。
程锦绣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一下,跟着杜晓瑜坐下来。
贺云峰亲自给两人倒茶。
杜晓瑜问他,“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
说起这个,贺云峰就来了劲儿,兴奋道:“好几天前,有个三天两头犯头痛的大爷找上门来,说是这些年看了不少大夫,也喝了不少的药,顶多能镇住一时,过后照样疼得不行,问我们家有没有根治的法子,医治人我不太会,是吴大夫上的手,给扎了几针,我又配上你送来的清空膏,那人一听这么大罐膏药只要两百文,有些不太相信,但他实在是疼怕了,就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回去,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杜晓瑜很给面子地配合了一下。
贺云峰越说越兴奋,“那位大爷第二天又折返回来,直夸膏药神了,他回家以后,贴的和服用的各来了一次,没多久,疼痛感就全部消失了,入夜的时候,脑袋也不觉得重了,跟正常人一样,为了表示感谢,他还抱了一只芦花鸡送给我,我怎么推都推不掉,只好收下,不过我觉得这功劳是杜姑娘你的,就把芦花鸡养在后院,晚些时候杜姑娘记得抱着回去。”
杜晓瑜问:“这么长时间,就只有一位病人找上门?”
“当然不是。”贺云峰道:“后来他又推荐了几个熟人来,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清空膏的妙处,这几天上门来看诊的病人越来越多,我又趁机把四生丸和养颜膏推销出去,现如今这铺子里,我和吴大夫两个都快忙不过来了呢!”
听到仁济堂生意在慢慢恢复,杜晓瑜觉得欣慰,“那就好,我今天来,是准备给程姑娘拆线的,顺便拿一些其他的药,你帮我准备一个房间吧!”
“好。”贺云峰站起身,亲自给杜晓瑜安排了一间厢房出来。
杜晓瑜带着程锦绣进去,没多久就把线拆了。
趁着程锦绣在屋里清洗,贺云峰把杜晓瑜叫到外面,小声问:“杜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感觉晕乎乎的?”
“哪里晕?”
贺云峰皱皱眉道:“那天程姑娘离开仁济堂,是怎么遇到你的,她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弄的?”
杜晓瑜叱道:“你一个大男人,问那么多干嘛?”
贺云峰噎了噎,“我这不是出于大夫的关心吗?”
杜晓瑜哼声,“那用不着了,我自会关心她。”
贺云峰一脸纳闷,“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啊,今儿火气怎么这么大?”
杜晓瑜见他呆头呆脑,索性直接说:“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程姑娘看,没见她都不高兴了吗?”
贺云峰急忙解释道:“杜姑娘误会了,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她那天在我这里不辞而别,之后却又辗转去了你那里,再见到她,觉得有些惊讶罢了。”
杜晓瑜撇嘴,“你这些话跟我说可没用,被你盯着看的人又不是我,一会儿程姑娘出来了,自己去跟她解释。”
“我……”贺云峰一脸憋屈。
杜晓瑜懒得搭理他。
不多会儿,程锦绣从里面出来。
贺云峰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急忙上前拦着人,“程姑娘,刚才的事我必须跟你解释一下。”
程锦绣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警惕,“解释什么?”
贺云峰道:“我不是有意盯着你看的。”
杜晓瑜忍不住笑,“那就是故意的了?”
“我……我没有!”贺云峰越描越黑了,转过头幽怨地看了杜晓瑜一眼,气得涨红了脸,“杜姑娘,你莫冤枉好人。”
杜晓瑜挑眉,“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这双眼睛可看不出来。”
程锦绣瞧着贺云峰这副解释不清又急得满头汗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贺云峰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当然不会生他的气,更何况,那一夜他来找她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男人那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有事说事,甚至很懂得避嫌。
从那时候起,程锦绣就知道贺云峰是个十分规矩有礼的君子,绝不会乘人之危。
贺云峰没辙了,低下头没敢再看程锦绣,说道:“总而言之,我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但我刚才盯着你是事实,你若是不高兴了,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程锦绣掩唇轻轻笑了一下,轻嗤,“呆子,谁要怪你了?”
贺云峰诧异地抬起头来,见到程锦绣的如花笑靥,怔忪了片刻,俊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失态,他马上垂下脑袋,保持着刚才“任君处置”的姿态。
程锦绣绕开他,走到杜晓瑜身边。
杜晓瑜问:“感觉好点没?”
程锦绣点点头,“这段日子多亏了你悉心照顾,我全身上下的伤都有了很大的好转,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的。”
杜晓瑜看了一眼她的脸上,“坚持忌口,面上的疤痕也能很快祛除的。”
程锦绣感激地点点头。
贺云峰静静听着二人的话,一声没吭。
程锦绣转过身来,正对着贺云峰,认真地说道:“那天走得急,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还没来得及正式道谢……”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云峰打断,“不不不,程姑娘不必谢我,我知道,你会一大早离开,肯定是听我娘跟你说了什么,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你赔个不是呢!”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跟夫人无关。”程锦绣道。
“可是……”贺云峰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没能留住程姑娘,才会让她出去以后脸上也受了伤,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行了你们两个。”杜晓瑜插话道:“这么推来推去的,准备谢恩道歉到天黑吗?”
程锦绣轻笑。
贺云峰很是不好意思,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杜晓瑜见他那反应,眼眸闪了闪,没说什么,转而对程锦绣道:“咱们去外头逛街吧!”
“好。”程锦绣爽快答应,二人挽着胳膊,缓缓走出仁济堂大门。
贺云峰这才得以抬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那抹倩影,微微愣神。
这段时日杜晓瑜给程锦绣做的思想工作不少,程锦绣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悟性还算不错,很多话,杜晓瑜只需要稍微一点拨,她就明白了,明白以后也能很快的融入到自己的思想里。
出门的时候,杜晓瑜原本给她准备了一方面纱的,程锦绣说不用,她以前害怕男人见到她的美貌,如今却不怕那些人看到她最丑陋的容颜,不戴面纱反而踏实一些。
杜晓瑜见她坚持,便没有勉强。
二人来到街市上,就如同寻常闺蜜逛街一样,要么尝尝这里的小吃,要么去看看那里的胭脂水粉,一转眼就买了不少提在手上。
走到转角的时候,两人都不防会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过来,速度飞快,一路上已经撞倒了不少摊位和人,眼见着就要撞上杜晓瑜。
程锦绣脸色大变,眼明手快地一把将杜晓瑜推到一边,自己因为大幅度动作没站稳,身子往后面仰了仰,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
马儿受了惊,扬起的前蹄直接踢在程锦绣背上,撞开她刚刚愈合的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一下子摔倒在一旁。
赶车小厮脸色如常,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车里的人对于这一幕更是不闻不问。
杜晓瑜看得双眼冒火,突然拨开人群撒腿大跑,一边跑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追上马车以后一脚将赶车的小厮踹下去,自己上了车辕,用力拉住缰绳,等马儿速度缓慢下来才跳下来,走到马儿身旁,毫不犹豫地将簪子刺进马脖子里的大动脉。
霎时间,马儿痛苦地高声嘶鸣起来,带着车厢疯狂往前跑了一段路就倒了下去。
车厢里的人摔了个七荤八素,这时候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爬出来以后骂骂咧咧,“哪个王八羔子敢对老子的马车动手脚,给我站出来!”
杜晓瑜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个男子,生得肥头大耳,胖得跟猪一样,一脸的纵欲过度,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
杜晓瑜以前去镇衙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此人名叫包世兴,仗着自己有个当镇长的爹,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常常为非作歹,调戏良家妇女更是不在少数,镇民们私下里对他恨得是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了他,更不敢去县衙告状,否则谁要是去告了黑状,等收田赋和其他税款的时候谁就得遭殃,农民靠田吃饭,商人靠货吃饭,镇长要是一怒之下从中动动手脚,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所以这些人恨归恨,却是敢恨不敢言。
“是我动的手。”杜晓瑜爽快站出去,大方承认,小脸上并没有寻常百姓见到镇长儿子的恐慌,而是一片坦然,眼底甚至还有几分冷意。
包世兴拍了拍身上的灰,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这才看清楚杜晓瑜的容貌,一时色心大起,瞧着她水灵白皙的脸蛋儿,伸出手就想摸两把,“嚯,小娘子姿色不错嘛!”
杜晓瑜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冷着一张脸,“包公子有事说事,大庭广众之下,别动手动脚的让人恶心。”
包世兴一听这话,顿时眼露凶光,“行啊,咱们来说事儿,你既然知道爷姓包,想必也知道爷的身份,今儿伤了爷,没个千两银子,你摆不平,怎么着,小娘子是给钱还是给人?”
说着,那手又不安分地伸过来想碰杜晓瑜。
杜晓瑜顺手抓住包世兴的手腕用力一折,反拽住他的手,将他的脸摁在墙上。
“啊——疼疼疼!”包世兴顿时嗷嗷大叫。
杜晓瑜不松手,眼底冷意更甚,“包公子既然都发话了,那么不管是赔钱还是赔人,咱们都去县衙找青天大老爷做个见证,如何?”
包世兴龇牙,“你以为老子能怕了你?”林县令可是他姑父,这事儿要真闹到县衙打了官司,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这小贱人身败名裂,到时候他随便跟他姑父求个情,把这小贱人带回府上,不狠狠折磨她一回弄死她,她都不知道他包世兴的厉害!
“死到临头还嘴硬!”杜晓瑜抓着包世兴的手腕丝毫不松开,疼得包世兴险些飙泪。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柔弱无骨,却是个有身手的,而且身手还不弱,她刚才掰那一下,他的手腕估计是直接废了。
“小贱人,你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包世兴痛苦地歪着脸看向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厮,吼道:“快回去多叫几个人来来把这小贱人给我抓起来!”
小厮转身,拔腿朝着镇衙方向跑。
程锦绣在好心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她刚才被马儿踢得太狠,后背的伤口崩裂开,此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单薄的衣裳。
踉踉跄跄朝着杜晓瑜走过来的时候,程锦绣看清了包世兴的模样,当即吓得尖叫一声,再一次摔到地上。
包世兴听到程锦绣的声音,艰难地偏头看去,当瞧清楚程锦绣的面貌以后,双眼慢慢瞪大,面上划过一丝害怕,但随即,那害怕就被狠厉给取代了,他被杜晓瑜钳制住,挨近不了程锦绣,只能看向周围的镇民,大声嚷道:“乡亲们,这位就是前两天跑脱了的鬼魃,你们都看见她脸上的伤和后背的血迹了吧,鬼魃不能见光,大家快去点火,先烧了魂魄,咱们再去坟山找到她的尸身,烧了鬼魃,明天就能下雨了!”
众人一听,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远离程锦绣,有不少人去准备火把了。
程锦绣看着百姓们对她又怕又恨的目光,心中害怕得不行。
“锦绣姐姐,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杜晓瑜知道她的心魔又在作祟了,适时出声提醒。
这一声亲切的“锦绣姐姐”,瞬间拉回了程锦绣的理智,她脑海里突然浮现杜晓瑜跟她讲的那些话,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杜晓瑜,心里的惶恐与不安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程锦绣忍痛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包世兴。
包世兴惊恐地瞪着他,“你,你要干什么?”
程锦绣面上划过一丝狰狞,冷笑,“你说鬼魃能做什么,自然是要你的命!”
程锦绣说完,快步上前,狠狠一脚踢在包世兴腿弯处,包世兴前面是一堵墙,跪不下去,但也疼得厉害,嘴里骂得难听。
杜晓瑜道:“锦绣姐姐,没时间了,你快去把我们的马车赶来,咱们这就去县衙。”
程锦绣闻言,马上去镇口找橘白。
包世兴听到杜晓瑜要私自送他去县衙,心知这小贱人胆子还没大到敢随意对他动手的地步,心里的害怕也消退了一些,直接放狠话,“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橘白速度很快,载着程锦绣快速朝这边来,眼瞅着包家的下人过来了,程锦绣在马车上朝着杜晓瑜大喊,“晓瑜妹妹,快上车!”
杜晓瑜眼明手快,使了大力将包世兴掰过来,在橘白的帮助下三两下把人弄上马车,然后朝着包家下人飞奔过去,包家下人吓得赶紧退开,但想再追已经追不上了。
车厢上有绳子,杜晓瑜麻利地拿出来将包世兴五花大绑,顺便塞住他的嘴,吩咐橘白,“直接去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