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皆惊,万象俱现,凤霄觉得自己就像独自走在行将倾塌的高山之下,逆着山洪踟蹰不前,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来,将他推得不进反退,甚至不由自主想要跪下求饶,恳求这无情天道放过自己一马,让他能够保存性命。
举目望去,四处茫茫,九州八荒,除此山之外,皆已化为灰烬,自诩天生灵物的人,在如此巨变之前,不过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天地风雨咆哮着要他跪下臣服,像那些已经随着洪流滚滚而去的生灵一般,弯下膝盖,磕下长头,然后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但凤霄怎肯?
他冷笑一声!
他凤霄自打记事以来,上不跪天,下不跪地,更勿论痛哭求饶。
从来,只有别人求他,而无他求别人。
爱来便来,爱走便走,所谓人间富贵,武道至境,天意红尘,老子通通不稀罕!
今夜若不能赢,那病鬼就会被带走,没有他的首肯,何时轮到旁人来决定崔不去的去留与生死?
天皇老子不行,萧履,亦不行!
那一瞬间,凤霄仿佛突破某种桎梏,由原先受制于人间规则,忽然意识到管它天道人道,自无而有,既然先破后立,那他又何妨来个先立后破!
吸收两枚舍利子之后,他功力虽然大进,但也因此停留在某一层,始终如有迷雾在前,无法寸进,直到此时此刻,置之死地而后生,拨开云雾见青天,战意源源不断涌起,灵台空明一片。
面前没有敌人,没有萧履,亦没有澎湃剑气,有的只是那一座山。
既然如此,遇山开山,遇河断河。
凤霄扬手,五弦齐发,若五道利箭,分别射向山洪倾塌的决口!
在萧履眼中,自己这一道剑光,十全九美,已臻化境,这世上几乎无人可破。
唯一一点破绽,在于剑光与对方真气相撞时的去向,但高手生死相搏,不可能样样都在预料之中,些微瑕疵,不足挂齿。
他不愿再浪费工夫,与凤霄纠缠下去,对方武功虽高,但还差一层,这一层就足以决定胜负。
剑光如长虹过处,连夜空也被点亮半瞬,五道琴弦分头掠来,却有一道,正好填补了剑光与真气相撞时稍稍偏离的间隙。
分毫无差!
萧履心下诧异,没想到凤霄竟有如此绝地反击的能力,更坚定杀意,此战要将对方立毙。
眨眼工夫,对方后发先至,借着琴弦阻住剑光之机,飞身而来,掌力蕴含近十成真气,令萧履避无可避。
秦妙语睁大眼睛,只见轻烟也似的两道人影骤然分开,轻咳与闷哼几乎同时响起,分不清是从谁人那里发出。
正当她不知作何判断之时,明月的反应却比她更快,他想必蓄势已久,猛地拔地而起,扑向萧履,抬掌拍去!
萧履与明月硬碰硬对了一掌,后者如断线纸鸢重重落地,萧履却也退了好几步。
他脸上再无笑容,只余冷酷杀机。
只一眼,便看得秦妙语心头一寒,浑身僵硬。
但萧履的视线没在秦妙语身上停留片刻,他扫过秦妙语,在崔不去身上停留片刻。
也仅是片刻。
萧履冷冷的声音传来,人已是飘然远去。
“看来只能改日再向崔兄讨教了,凌波山庄被灭之辱,必不敢忘!”
秦妙语怔愣了好一会儿,傻傻问道:“这就走了?”
明月四肢着地,吐了几口血,血里竟还夹杂碎肉,想必方才那一掌受的内伤不轻。
“他受了重伤,虽然还有余力,但凤霄也有,萧履不能保证必胜,就走了。”崔不去轻声道。
凤霄一脸不可思议:“明明方才让他受挫的是我,为什么他临走前还只惦记着你?”
崔不去神色萎靡,眼睛却依旧明亮锐利,甚至带了一点点笑意,将那锐利软化许多,连雨滴也变得轻柔收敛。
“也许是因为,他在意的对手,只有我?”
凤霄冷哼一声。
“你们倒是英雄惜英雄,你怎么不顺带跟他走算了?”
他一步步朝崔不去走来,半身血气,杀意未退,如恶鬼修罗,黄泉王者。
秦妙语抬眼看见凤霄毫无感情的双目,就像方才看见萧履的感觉一样,只觉浑身血液被冻住,明明理智喊着退开避开,身体却动弹不得。
崔不去却仍有余裕叹气遗憾道:“他走得太快,没来得及。”
凤霄走至他身前,半跪身躯,却只是为了方便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原可稳坐钓鱼台,在郡守府内等着我们两败俱伤,为何还特地跑过来?”
崔不去:“路过。”
凤霄:“我看见你说值得。”
崔不去:“你眼睛瞎了。”
凤霄眯起眼:“你说会将后背交付于我。”
崔不去面无表情:“我是说我会在你死后接手解剑府,不必感激我,助人乃快乐之本,好歹我们也打过不少交道了。”
转眼就死不认账,凤霄气极反笑,懒得再废话,直接粗暴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将那些未竟话语悉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