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下)(1 / 2)

窗户关着,仍然有夜风从缝隙里透入,烛火一动一动,光影在裴潜苍白而沉静的睡颜上浮动。

我一直坐在榻旁,心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激烈,却仍然乱糟糟的。

“……女君,”戚叔方才的话仍徘徊不去,“容我说一句,女君与公子都是我一路看着来的,少年挚情,最是珍贵。从前诸事身不由己,如今女君与公子再遇,乃是千般不易,若得再续前缘,岂非大善。女君,留下吧……”

留下么?

不知怎的,我却想到魏郯。

他送我来见裴潜,却不告诉我裴潜的事。

他给我金子。

他说我留下或离去,全凭自己的意愿。

千头万绪,如今即便知道了他的初衷,我仍然觉得他是一个让人困惑的人。

榻上的人动了一下,裴潜拧起眉头,片刻,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迷蒙的双眸透出喜悦的神采。

“阿……”他张张嘴,声音结在喉咙里。

“别动。”我说,拿来一碗水,凑到他嘴边。

裴潜微微抬起头,小口小口地抿起来。直到饮下大半碗,他舒口气重新躺下。

我把水碗放下,站起身。

才要迈步,袖子却被攥住。

“阿嫤……”裴潜的声音低哑,“别走。”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乌黑的瞳仁上覆着一层光润的色泽,如乞怜的孩童一样教人不忍。

“我去端粥来。”我说,语气不自觉的软下来。

裴潜似犹豫了一下,望望不远处放着粥罐的案台,放开手。

我倒了一碗粥端过来,看看他:“能自己吃么?”

裴潜试着动了动身体,才支起一点,却倒下去,眨眨眼睛:“起不来。”

我狐疑地看他,又怕他真的牵扯到伤口,只得自己在榻旁坐下。

戚叔送这粥来已有半个时辰,并不很烫。我用汤匙挂了一勺面上的,送到裴潜唇边。

“你吃过了么?”他忽然问。

“吃过了。”我说。

裴潜不再言语,张口将粥吞下,眼睛却望着我,唇角深深弯着笑。

“看我做什么。”我淡淡道。

“好看。”裴潜双目中盛着光亮。他的笑容一向迷人,若是别的女子看到他冲自己笑,一定会面红耳赤,再加上甜言蜜语,说不定会晕倒。

但我不吃这一套。

“傻笑。”我鄙夷地说,又将一匙粥塞进他嘴里。

这粥是从底下挖出来的,显然有点烫,裴潜含在嘴里,不住龇牙咧嘴。

“你这女子……”他好不容易吞下去以后,瞪我一眼。

看到这副窘样,我的心情却莫名奇妙好起来,又塞给他一口。

许是我满匙满匙喂得快,一碗粥很快吃完,我想再去添一碗,裴潜却不肯了。

“不要,饱了。”他说。

“那不行,郎中说你精气耗损,要补回来。”我说。

裴潜看着我,脸上却笑容盈盈:“不必了,已经补回来了。”说罢,他叹一口气,道,“阿嫤,想不到卧床让人伺候,这样舒服。”

得瑟。我白他一眼,可是心里却并不着恼。

以前裴潜很少生病,相比之下,我则是常常因季节变换着凉发烧,有时还会重到卧床。每到这时,裴潜就会来看我,也会喂我喝药喝粥。

遇到我嫌这嫌那不肯张嘴的时候,他会眼睛一瞪,说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女子,知不知道长安里多少病得七晕八素的美人求我去看一眼我也不去,如今我亲手给你喂食,你敢不吃?

这话自然是引得我一下从病榻上跳起来捏他。时隔许多年,那些情景如今对调了过来,我还能想起自己面上虽怒,心里却是快乐的。

“那你就再吃一碗,”我说,“舒服个够。”

裴潜苦笑:“可我吃不进了。”

我眉头一扬:“不吃算了,正好,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病得七晕八素的美男子等着我这二婚之妇去喂。”

裴潜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意味深长:“是么,那我同你一起去。我是鳏夫,与你正好一对。”

我的表情在脸上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