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世界都灰暗了起来。
从前他恨贤妃,恨平西侯,恨圣上。
恨贤妃的虐待,平西侯的利用,圣上的无情和偏心。
而今才知,他并非圣上的亲生子。
贤妃已死,平西侯府已衰,他最后的恨都已经不成立了。
对一个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圣上能将他养大,能给他亲王的权位,已经足够对得起自己了。
若不是对宁才人出于真心,圣上是绝不可能让他侥幸活下来的。
他一直以来对圣上的怨怼,对轩辕玦的嫉妒,显得那么可笑。
天色渐暗,胯下的马儿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南海寺的山门底下。
这个时间,仍然有到南海寺上香的香客,正在同寺中僧人告辞要回城去。
见他骑着骏马在山门下徘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看到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夜色将晚,还在城外驻足流连。
要想到法相寺,最快的路经便是从南海寺的山门上去,从后山穿过几片菜地就到了。
宁王平素却不走这条路。
他总是从一旁的小路上去,先去拜祭过宁才人,再从宁才人的坟前到法相寺。
他忽然翻身下马,一个小僧走下来,替他把马牵住。
“施主,您这么晚了还来上香吗?”
那小僧见宁王衣着不凡,这匹马也是难得的好马,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宁王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给他。
“替我看着马便是。”
那小僧连忙应喏。
从南海寺的山门走上去,脚下踩的石阶,和沈风斓踩过的无异。
他还记得初次在法相寺相见之时,沈风斓的裙角染着春泥的模样。
想到此处,他不禁弯了嘴角。
到了法相寺外头,熟悉的木鱼声,让他一时恍惚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这是无法小师傅的木鱼声,而非法源和尚的。
法源和尚的木鱼声,和别的和尚都不同。
听起来能叫人莫名心静。
他步入寺中,果然见无法正盘膝端坐在佛像前,两耳不闻窗外事。
宁王自顾自走到他身旁,看着座上栩栩如生的布袋和尚像,怅然若失。
布袋和尚的笑脸如常,而无法的面色,却沉静得不像话。
好一会儿,他敲木鱼的手才放了下来。
“宁王殿下。”
无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倒把宁王唬了一跳。
那张清秀白净的脸转了过来,一双纯净的僧人眼睛,含着泪水。
“怎么办啊,师叔祖他走了,说是云游四海去了……”
无法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捧着木鱼,一手抓着木杵,一脸无措。
宁王眉头一蹙。
原以为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宁才人的孤坟和这座法相寺,会一直等待着他。
没想到连法源都离开了,不声不响,一句告别都没给他。
“什么时候走的,可说了去哪不成?”
无法抹着眼泪,“昨天刚走,没说去哪。他说陪伴了殿下这十余年,依然没能用佛法让殿下开悟。他觉得有愧于宁才人,一赌气就走了……”
愧对宁才人?
宁王一时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无法道:“师叔祖说,他头一次在树林里把殿下带回来,就是受了宁才人的嘱托。当时宁才人还是一缕新魂,师叔祖怜悯她为母之心,便答应了她,她这才肯投胎而去。”
他素来知道,法源是有些神通的人。
没想到他们的相遇,竟然还是因为宁才人。
他的话音艰涩了起来。
“他还留下了什么话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