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你们不是在上海安家立足的么,去北京做什么?”朱慧娟心里一惊,眼前隐约浮起毕小青凄怨的脸。

陆云龙遂坏笑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可见男人之间亦是存在强烈嫉妒的:“你们可不知道他夫人在北京定居的呀?这次是要回家疼老婆去啦!我说,你还是趁早劝五太太死了这份儿心,宋老板对自己的老婆可是情比金坚!”

朱慧娟只能无奈叹息,一心只祈盼自家主人能早些“回头是岸”。

毕小青下楼的辰光,果然神色凝重,见到朱慧娟却又挤出些笑意来,仿佛在安慰她。朱慧娟自然晓得她的苦,回去路上便少不得劝了两句,毕小青只是垂头不响。孰料临睡前,她突然握住朱慧娟的手,泣道:“我晓得你是关心我,花姐姐也是关心我,可我就是停不了!”

正是这个“停不了”,将她送上了死路。

于是宋玉山在踏上回京路的车站时,却见毕小青携朱慧娟一道来送行,还带了两包零嘴并一件毛衣。他当即红着脸推托,她却满眼噙泪,将东西硬塞于他,场面既尴尬又感人。次日的几张八卦小报上,果真便登出了毕小青与宋玉山将零食包推来搡去的照片,花弄影平素爱看这些玩意儿,见着之后大呼惊奇,遂拉了毕小青来又是一顿训。毕小青便由着她骂,丰厚的内双眼皮愈发楚楚动人,教人竟狠不下心来给她当头一棒。

朱慧娟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便心惊肉跳起来,忙求花弄影将它给自己,以便销毁。可惜已来不及了,正乱成一团的辰光,秦亚哲却踏入毕小青的房间,径直站在五太太跟前,还挥手叫她出去。朱慧娟只得识趣退下,走到秦亚哲身后才看见他背在后头的手里正攥着那张报纸,当下心便凉了半截,暗自猜测今朝毕小青是逃不过一劫了。于是关上门之后也未走开,却是蹲在墙下偷听。

起先里头动静并不大,只隐约听到秦亚哲用低沉的嗓音质问,毕小青回应了些什么,是一丁点儿都听不清。她讲话声音本就不大,如今问的又是些揭她隐痛的事体,气短是可想而知的。只是后来竟有些翻箱倒柜的声音,令朱慧娟觉得蹊跷,她一面忍着心脏紧抽的痛楚,一面将耳根与墙面贴得更紧。随后只听得两记分不清楚男女的呜咽,可她仍能确认那是发自毕小青的,于是脑中“轰”地一声,正盘算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进去,然而已经迟了。

毕小青的惨叫刺穿了阴暗的天空,朱慧娟直觉手脚冰凉,整个人已没了力气,却又鬼使神差地推门闯入。只见秦亚哲的两只手正牢牢钳住毕小青细弱的脖颈,她似在挣扎,却又无力反抗,只拿一对通红的眼凄凄然望住眼前的男人。朱慧娟刚要张口,却见那对红眼,不止是看着秦亚哲,更是在往另一处更要紧的地方瞧。她顺着那目光寻去,却见自己脚底下有一张色泽鲜明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宋玉山眉目挺拔,可眼底里仍透出淡漠,与他时常看毕小青的神情一样。

正是这份淡漠,扼杀了毕小青的未来,更将他自己的风光荣耀悉数抹杀。毕小青如缺水的鱼,软软躺在秦爷的臂弯内,双唇微张,露出一小截舌尖,她面如死灰,却又美得轻盈凄艳,仿佛先前那些沉重的背负,均随着这一刻的夭折而寂灭了。

朱慧娟与杜春晓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仿佛再次身处炼狱,头颅与双手一直不住颤动……

【6】

上官珏儿初尝濒临崩溃的滋味时,正在拍《风流娇娃》。戏里要演一个交际花,因与富家少爷真心相爱,意欲冲破命运屏障,寻找真正的幸福;未曾想命运弄人,那富家少爷被逼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他不同意,便被父亲以重病逼迫,无奈之下,竟与交际花双双殉情。这个电影剧本,上官珏儿头一次看,竟看到泪流不止,于是想也不想便接下来。可拍到间中时,她被施逢德包养的丑闻便开始疯传,小报记者日夜在她住所蹲守,她情急之下,还去住了几天旅馆,终究又被他们找了出来。于是报纸写得更加难看,讲她与秘密情人在酒店开房日夜寻欢,把她气得险些晕厥。

依唐晖的话讲:“你既做了这一行,就得有这些心理准备,别去听人家讲了什么,关键自己做得是否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四字甫一出口,他便后悔不止,可已来不及了。她果然咬住那句话不放,回头笑道:“你觉得哪些事情与我来讲,是天经地义的?”

他答不上来,只觉小胡蝶——抑或讲金玉仙的魂灵正俯在他肩头吐息,他恍惚认为她还活着,躲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对上官珏儿的痴情。那一腔热血,曾经是在那死魂灵身上用过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连日以来,上官珏儿晓得自己不能回家,便与唐晖在百乐门舞厅参加派对。她的狐毛披肩日益庞大,已能遮住她半张面孔,她还是不肯除下,只待唐晖邀她入舞池,方才将它挽在臂弯上。

“为何不除掉?我帮你交给服务生?”唐晖牵住她戴长蕾丝手套的双手。

“不必,我有些冷。”她的浓黑眼影几乎把一双眼都埋进阴霾里去了,是悲是喜亦瞧不清楚。

他握住她的手,直觉她身体的冰凉已透过蕾丝绢布传递给他。

御花园酒店不似酒店,保留了某些皇家后花园的气势。唐晖亦是头一次进来,上官珏儿引领他穿过种满枯蔷薇与金边冬青的庭院,步入欧式洋房。

上官珏儿订的那一间,系“红房”。红丝绒窗帘,红底波斯花纹地毯,连床边的灯罩都显得艳光流水,人站在里头,便仿佛被湿暖的阴道包围。唐晖瞬间有些迷失,直到上官珏儿的嘴唇送上,将他包围在更深幽的饥渴里。

他终于看清她被光线渲染成淡粉的裸体,原来有些部分并非他想象中那样。淡褐的乳头周围有一晕樱粉般的余韵,小腹白得耀眼,沿着那里微凸的纹路亲吻,可以吻到左侧一粒细小的胎痣。她动作有些急迫,像是强行将他塞入体内的,那里还是干涩的,所以抵进的辰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他有些迟疑,却见她含泪将额头抵在他胸前,似是要抓住一些早已远离她多年的欢愉。他不忍再进入,想以爱抚替代侵占,她却似发了狂,不断紧收,他从未如此犹豫,却又想完全拥有,再不放弃……

唐晖对香艳并不陌生,但与上官珏儿的交缠却令他感到无比疏远,他晓得她的心不在这里,而是随着情欲与干枯的下体一并游离了,连断肠的疼痛都不曾令她恢复知觉。想到这一层,他不禁有些气恼,男性尊严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切除对她的怜爱,哪怕她是这样无助地望着他。

于是乎,他们在这片“红海”里各自沉沦。

他终于起身,走入浴室冲洗,她仍卧在松软的被子里,没有一点想动的意思。他披了睡袍出来,见她睡着的姿态很凄凉,便想叫醒她,给她讲些宽慰的话。可不知为何,他又把冲动压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看她被窗帘染红的面庞。那血色如此虚假,他几乎想吻去她的伪装,人却站起,换上衣服,作好离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