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空荡荡的未央殿内并无左右在侍疾,龙榻上坐着一个半佝偻着身子、已近花甲之年的老者。

身体已每况愈下的老者——也就是北秦的神武皇帝独孤俶。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披寒带雨而来的秦落,笑道:“劳你惦记,既然回来了,那便代朕拟一道旨意吧,毕竟也只有你拟的旨才略合朕的心意。”

秦落双手微合在一起,朝皇帝作了个揖,道:“唯。”然后便退出了未央殿,关上了殿门。

秦落换回了以前那套还是当少史时穿的素白飞鱼官服,站在未央殿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出神。

乌云蔽日,山雨欲来。

她听说以东亭王独孤烁为长的众位皇子已经率军将皇宫水泄不通的围了起来,只等皇帝宾天,便发动未央之变。

眼见局势愈演愈烈,皇帝却还是丝毫没有议储的决心。

她刚去见了皇帝出来,此时,太医令正在她旁边汇报皇帝的情况。

“陛下自昨日早上从昏睡中醒来后,便没闭过眼,怕是回光返照之态,就这一两日的事了。”

秦落淡淡回道:“多谢太医告知,辛苦了。”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朦胧细雨,一点一点的落在脸上,却说不出的凉。

昨日见到建安王独孤叡和一向深居简出的淮阴王独孤旭后,她便知道,自己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隐忍三年所受之苦已然算不得什么。

三年不见,她总觉得独孤叡变了不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率直的少年郎了,自他的生母柏姬仙逝后,他已然背负了太多,他跟她说:“秦落,我是来给你三年前那个答复的,我想成为皇。”

三年前,她与广陵王独孤昀退亲,这本已让皇帝十分难堪,没想到他却跪在皇帝面前,说要求娶她,气的皇帝把他贬去了边境。

她只轻轻一笑:“丧龙钟响起,殿下定会如愿以偿。”

秦落没有告诉他,其实在他之前,与广陵王联盟的淮阴王独孤旭也来找过她,她也答应了帮淮阴王举事。

她问淮阴王:“我若助殿下成事,不知殿下许我什么好处?”

向来温润如玉的淮阴王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派温雅的笑说:“若本王事成,秦少史安然无恙的离开建业,如何?”

秦落面无表情的道:“殿下也知,掖庭三年,陛下与各位殿下皆将秦落视为弃子,如今殿下能选择与秦落联盟,看重的不过是那个‘女主秦氏’的预言罢了。”

淮阴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着秦落,笑说:“难怪父皇曾说‘有女当如秦阿凰’,今日确如所见,世称‘女诸葛’的秦少史,胜过本王千军万马。”

秦落眸中坚毅,寸步不让的跟淮阴王谈条件道:“淮阴王殿下过誉了,事成,请殿下留建安王一命,随殿下将他贬为庶人发配边境也好,终生囚禁也罢,因为殿下知道,建安王并无帝王之气,殿下是极聪颖之人,知晓其中利害,也相信殿下会慎重考虑,我既能选择殿下,也可以随时临阵倒戈,背弃殿下。”

淮阴王不由失笑,秦落提的这个要求确实让他有些为难,但、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舍弃另一样,这便是等价交换。

他没有丝毫犹豫,笑答:“君子言而有信。”

深秋的细雨朦朦胧胧的连着下了三四天,皇宫的血色映衬着深沉的灰色长空,连寒鸦都不敢多作停留,惊叫着扑着翅膀飞快的逃远了。

外面的刀剑和厮杀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皇帝睡得半沉半醒的,眼皮和身子格外的沉,脑子里却异常的清醒,他深知自己已经大限将至了。

秦落见皇帝醒来,将自己彻夜拟好的那份罪己诏从袖中拿出,正准备呈给皇帝。

还未说话,皇帝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看着秦落,神情甚是悲怆的大笑道:“朕、今日落到这番境地,可真是拜你所赐啊!”

见皇帝如此直接了当的戳穿了她的企图,秦落也不再伪装下去,弯身,随手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一边道:“陛下谬赞了,不知陛下觉得自己的心血被倾覆一空的感觉,如何?”

皇帝道:“朕只恨当初心存仁慈,没能早点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秦落的神情里带着几分讥讽,有些苍凉的笑了出来:“哈哈哈,仁慈?一向铁血无情的陛下您也会有仁慈!哈哈哈……那我阿爹又做错了什么,陛下要这么对他?仁慈?陛下所谓的仁慈二字,怕是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皇帝猛咳了起来,好一瞬才平复下来,道:“你!在朕身边忍辱负重多年,处心积虑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只为了复仇?”

秦落冷眼旁观的站在一旁看着,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却笑的嫣然:“我当初亲手害死了李氏,是因为她害死了我阿娘,如今,我对陛下的恨,可丝毫不比她少,陛下,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皇帝看着秦落,身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面前这个看似坚韧的女孩子,嫣然一笑,梨涡婉转动人,却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人心,她的痛苦,她会一寸一寸的让你去感同身受。

不难看出,这些年,她依旧没有忘了仇恨。

皇帝因为咳的急,有些喘不过来气,断断续续的道:“秦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朕当初执意要那般对你的父亲?”

只听面前的老者声泪俱下的说:“在这世上,但凡皇者,一旦走到这个位置上,注定都是无情之人,当年,国师向朕进了‘女主秦氏’的预言,蚩丹进犯,北秦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如果不牺牲你的父亲和那几万将士的性命,北秦恐怕早就亡了!朕时常想起你的父亲,每每想起,心中懊悔无补……是朕被皇权迷了心窍,可自古以来,功高盖主主必疑,是帝王都有的通病啊……”

秦落悲恸的笑道:“只因一个区区女主秦氏的预言,陛下便觉得我秦家一定会篡了你独孤家的天下,什么从小到大的情分,都是笑话,陛下你的心里装得下天下,为什么却独独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秦无冀?”

恨意,在这一刻,如毒蛇般,一丝一丝的啃噬着她的心。

那一刻,秦落再也不想知道他的话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了,慢慢抬手抽出绕在腰间的软剑,便刺向了皇帝……

没过多久,丧龙钟便悠长而起,直至蔓延皇宫各处。

秦落打开了未央宫的朱门,便看到身穿披甲的东亭王独孤烁带军将未央宫前后都围了起来。

独孤烁看到秦落出来,眸子一亮,紧盯着她,甚是兴奋的问道:“秦少史,不知父皇临终前可有遗诏,传位于谁?”

在秦落走出未央宫那刻,当独孤烁看到秦落衣上的血迹后,他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