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叡略坐了坐,就要起身离开。
这是他这多年第一次来昭阳台,我回过神,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如今独孤叡膝下无子,我若能母凭子贵,名言正顺,日后到得九泉之下,倒也有了与秦落炫耀的资本。
心思一起,我突然起身,从他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半假半真的道:“陛下可知道,臣妾自年少时便倾慕陛下已久,臣妾一直在为陛下守身如玉。”
话已说到这份上,他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倾慕是假,守身如玉却是真。
只是我的这份倾慕,早已随着那个孤傲不可一世的少女,掩埋在了那年的黄沙里。
后世人如何想我,我也不在乎了。
他顿了一顿,想抬手扳开我的手。
我却紧紧抱着不放。
他狠下心,拽下我的手将我甩在了一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扬长而去。
我脚步踉跄,一个不稳,便摔坐在了地上。
我心中凄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秦落的身旁看到的那截布条,悲怆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她至死、心中都无你半分,你真傻!你真傻!哈哈哈……”
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
想留不能留。
一语成谶啊!一语成谶。
只是我不知说的是我傻,还是他傻。
流光慢慢地黯淡,过去的那些回忆化作了点点星子,慢慢地在脑海里定格、淡去……
寝殿中,烛光明明灭灭。
我坐在案前,许是心中有感而发,不由自主地提笔就在宣纸上写起了这首《谒金门》:“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隔下笔,我的唇角却不由牵起一丝苦笑,春日早已过去,这首词于我此时的心境,难免有些不合时节。
我突然想起,秦落自小便不喜看书和背书,却唯独喜欢读佛经,尤其是《严华经》,时常见她放在枕边。
因为其中有句佛语是这么说的:“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听说这句佛语是不能随意忏悔的,而是要发自内心虔诚地悔改。
她在为何而心怀愧疚?又因何而忏悔?
每每午夜梦回,那些经年故人的冤魂与往事便会来找我索偿。
我从梦中惊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我只是为了自己罢了,他们不能怪我。
我喜爱菊花,爱它“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风中”的风姿。
菊花是何等清雅孤傲的花儿?
我穷其一生也没能做到,反而是秦落做到了。
“不愿”两字,于我而言,乃是极大的讽刺。
这时,弄影拿着食盒,推门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道:“明日便要走了,太妃的东西奴婢已收好,只等明日带走,太妃吃些点心,早些安歇吧。”
我淡淡道:“一切从简罢。”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甚可留念。
多了,也只是徒增负担。
马车颠颠簸簸地走了十几日,终于到得了昭陵。
我寻了一身绣有富贵芙蓉团菊的素裙来到了秦落的墓前,我在台阶上坐下,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墓碑上那几个镌刻着:“神宣明懿皇后秦氏之墓”的纂字。
我脉脉看着墓碑,就像秦落坐在我面前一样,柔声唤道:“姐姐,我来看你了。”
却无人回应我。
“你也真是狠心,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如今你倒好了。你知道吗?我熬死了独孤叡,如今,他来陪你了,我也来昭陵陪你了,你开心吗?”
依旧无人回我。
没人陪我说话,我很不开心,于是就跟她道:“姐姐,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寂静,还是寂静。
我笑的眼泪直流,我跟她说:“姐姐,你知道吗?你一定不知道,我告诉你,其实那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是我,这一切都是我……”
我几近癫狂的哭着跟她笑说:“你至死都以为是他派人到大漠杀的你,其实一开始就错了,一切都是我,是我!哈哈哈,你知道吗?姐姐,我早就疯了!姐姐,你不会知道的,他至死都活在对你的愧疚里,姐姐,这十年,他很想你,无时不刻的想你,如今,他终于来陪你了,你应该很高兴吧?姐姐。”
暮色苍茫,却只有天际的寒鸦声在回应我。
“姐姐,我活的好痛苦,姐姐,你恨我吧,你一定恨的发狂,恨的入骨……”
我抱着秦落的墓碑,跟她说:“姐姐,我好想你。”
一口殷红的血从我口中逸出,我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墓碑上,喃喃道:“姐姐,等我,我也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