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女人声音极低的应了一声,看向莫青璃的眼里一丝藏得很深的温情。
“君,君曦。”易远年逾花甲之人,竟像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见到心上人一样,十分紧张,两只手从身前绞到身后,又从身后绞到身前,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易远”,君曦的声音仍然极为低沉,听来好似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前厅的气氛一时十分诡异,上一辈的事,莫青璃也不好开口。正当她打算把空间让出来时,君曦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也在这里么?”
原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早该遇见的人,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再次遇见那个分散了的人,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易远两只手终于找到了地方放,道:“是……是啊,我来找青璃有些事,别……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相对来说,君曦的脸被面具遮住,下半张脸仍旧看不出情绪,声音一贯的寡淡。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君曦也能够感受到眼前男人目光中的痴迷,只是很可惜,时隔将近四十年,再浓的情也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刀磨得淡去了。
莫青璃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出口道:“师父,我带你们去西厢详谈罢。”
“不必了,阿璃,你先回避一下。”
莫青璃听话的退了下去,前厅只剩下君曦和易远两个人。
易远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明知杀了你爹娘会让我们夫妻情断,却还是去做了,可能当时有更好的办法。我想……”
“当年的事不必再提了,我是听说阿璃受伤才赶过来的。既然左相也在这里,我不妨奉劝左相一句,当年的事我已经忘了,也烦劳左相大人不要执迷于此。”
云梦山在江州,离京都很远,坐马车的话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来日,君曦收到莫青璃受伤的消息也需要些时日,这么一算,根本来不及。
君曦的确是特意来见易远的。
两人从青葱年华,到现在垂垂老矣,近四十年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易远古松般的身子往后晃了一大步才站稳,黯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四十年的守候,到头来,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么?
“放下罢。”君曦轻声道。
“好……好……终归是我,太过妄执。我犯下的弥天大错,如何能够弥补。”易远苦笑了两声,咽下喉头涌起的甜腥。
……
一个时辰后,莫青璃再回来前厅,只剩下了易远一个人,只是身形有些佝偻,不如先前笔挺。
“老师,我师父呢?”
“啊?啊,她……她出去了,很早便出去了。”易远恍如大梦初醒,仿佛一瞬间添了十年的沧桑,眼底晃出几分恍惚。
“出去了?去哪里了?”
易远好像没有听见,只是低下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想甚么事情,呢喃着自语:“旧山松竹老,白首为……为甚么来着?”
“我想不起来了,青璃,你能不能告诉我。”易远忽然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莫青璃,以前一双可以看透世间一切的眼里浑浊得很。
“白首为功名。老师。”莫青璃心里叹了口气。
易远忽然孩子气的猛地摇头,然后低声自说自话:“为功名?我怎么会是为了功名呢?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嘴里一边梦呓般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一边步履蹒跚的出了前厅,神情恍惚极了,好像下一刻,就会这么消散在这个世上。
莫青璃派了府里一个下人紧跟着他,免得易远出甚么意外。
旧山松竹老,白首为情痴。
莫青璃盯着他萧索的背影,心里一瞬间有些难受。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回了书房同钟离珞知会了一声,出了府宅,去找她师父君曦。
待莫青璃出府以后,钟离珞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闭上眼睛往轮椅后背仰了仰,像是下了甚么决心似的,向门外候着的人道:“琴南,把青管家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