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霆又去找了懒龙和刘明舒,林萱没有去,她并不想与刘明舒相见,做什么营救男人的女人们共同联盟,她相信刘明舒也并不想知道她的存在。
这次两方开诚布公,沈霆将自己的计划详细一说,懒龙和刘明舒欣然赞同,他们只认为这是伪造的高祖遗旨,倒没想太多,又补充了一些漏洞和细节,当下沈霆便安排人手不提,而懒龙则寻了机会,轻而易举地潜入了皇宫,悄悄妥当安置了高祖遗旨不提。
夏至很快要到了,依据惯例,在大典前三天,皇帝要到天坛的斋宫进行斋戒。朱允炆在家装病多时,一直搜不到刘明舒的下落,到夏至时,却假作身体恢复,随着大定帝到了斋宫住下斋戒。他秘密安排了一些手脚,打算在这次大祭上,让昭平帝身边忠心耿耿的“方天喜”死里逃生,在民间流落两年后终于返回京城,带着昭平帝的禅位遗旨,在众人之前,将大事定下。
夏至那天,寅时,大定帝起驾,斋宫东北角的钟楼开始鸣钟。皇帝到具服台盥洗更衣,神牌送到台面相应的位置,台南广场上排列的奏乐队钟磬齐鸣,奏出中和韶乐,祭天仪式开始了。在文武百官陪同下,朱允炆穿着黑底金龙礼服,牵着年方四岁全套大礼服的大定帝的手,缓缓由南棂星左门登坛,到了第二层南侧拜位站定,开始祭天,司赞人报仪程,恭读至皇天上帝的祝文,随后大定帝率着文武百官,在司赞的引导下跪伏再三行礼后,乐声又响起,左、右文舞武舞各六十四人,分别在执节者的引舞下,开始舞蹈。
天子之祭,方可用牛,礼仪结束以后,要将神位前的贡品牛犊分别送到燔柴炉和燎炉焚烧,烟雾腾空,象征着送到天庭。而后还要将牛尾、牛毛、牛血送到瘗坎掩埋,象征不忘祖先茹毛饮血之意。
朱允炆带着大定帝在等候这仪式的最后阶段,然后带着出去,“方天喜”就该出现了,他淡淡地望着那上头的神位,心道明年的祭祀,就是我朱家的列祖列宗的神位。
正沉思着时,忽然外头跪伏的文武百官,一阵喧哗,他愣了下,莫非他们没有掌握好时间,擅自进来了?便沉声喝道:“祭礼如何喧哗!”
只看到外头惊慌失措跑进来个小司仪跪伏道:“外头柱子上显灵了!”
朱允炆一愣,心道是哪个自作主张的闹什么神迹,下去查到,必要重重惩罚,便牵着有些不安的大定帝的手,走出祭台,只看天方有些亮,圜丘前燔柴炉上放一只牛犊,用松枝燔烧着,烟雾缭绕,而两旁的朱红的柱子上,居然现出了两行血淋淋的大字!
右边柱子上赫然是“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左侧柱子上则有“匾后神诏”,八个大字深红色,在柱子上却十分醒目,忽然老臣中有人惊呼:“是高祖的字!是高祖的字!”旁边几个老臣,包括刘琏也又惊又疑。
朱允炆心中一惊,心知事情起了变化,他注目看了那几个字,确实有些像高祖的笔迹,他自幼对高祖也是崇敬之极,做了摄政王后,在御书房也看了不少高祖手书,他心中疑虑,群臣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又有人惊呼:“此是神示,定是高祖有旨意,不可违背!”
朱允炆见场面混乱不堪,只得沉声喝道:“大家静一静。”
只看到礼部尚书李方上前奏道:“宗庙之礼上出现此兆,不可置之不理,许是先祖神灵之旨意也未可知。”
朱允炆冷声道:“焉知不是有人装神弄鬼?”
却看到苏留排众而出,向大定帝拜道:“这旨意十分明白,正大光明匾就在太和殿上,只怕是高祖旨意,皇上何不遣人去一观?”
朱允炆看了眼苏留,面有得色,心知苏留早已不忿自己,然而却被自己拿住苏太后通奸有孕的证据,隐忍不发,如今此局面显是自己不想见到的,便出来搅乱浑水。他又看了看诚意伯刘琏,只看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样子,心知他恨极了自己,绝不肯出来做什么,当下群臣沸议,若是今日不去那正大光明匾看看,只怕今后也难立足。
心下有些不安,只得拜向大定帝道:“既如此,禘祭之礼也已完,臣请皇上移驾太和殿,一探究竟。”
大定帝穿着厚重的礼服,带着沉重的冠冕,本就不舒服,早就想着下去脱衣休息,便奶声奶气地道:“便依王爷所奏。”
当下皇帝登上辇车,群臣跟随,摆驾太和殿,朱允炆已是让人按下不动,且先看看这血字到底是谁弄的古怪再说。
一行人到了太和殿,朱允炆让侍卫上去探正大光明匾后。两个侍卫搭着梯子上去后果然说道:“禀王爷,有个匣子!”
这时连大定帝也起了好奇心了,道:“快拿下来给朕看看!”
两个侍卫拿着一个狭长的方匣子下来,外头雕刻着龙纹,乌木质地,侍卫将匣子放在案上,朱允炆生恐有暗器毒药,便让一旁的太监上去打开,只看到那御前太监打开匣子,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来,那御前太监抖着声音奏道:“启禀皇上、王爷,是一卷圣旨。”
朱允炆面上仍是平静,心中却是恼恨交加,只怕被人所算,若是这圣旨一出,自己那辛苦谋算的昭平帝遗旨便再无用了,不禁有些后悔适才应当直接拿下礼部侍郎,问一个装神弄鬼蛊惑君上的罪名,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这一计,太狠了。
下边的群臣都在看着他,他只得道:“念。”
那太监拿着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陈友谅,本东方天帝太昊之太子……”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群臣被旨意中的内容,已是惊了,就连朱允炆,也将信将疑,惊喜交加,喜的是这圣旨竟是对自己有利的,且以神灵之名、君权神授颁下,有天意在此,竟是比自己伪造的那昭平帝的禅位之旨要来的名正言顺,惊的是高祖莫非真的是天帝之子,下凡转世,还是这是哪个人伪造的神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下边的人。
待圣旨念完,群臣均惊惧交加的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只得道:“此事涉及神鬼,太过惊世骇俗,如今只能让人鉴定鉴定,此旨是否真为高祖所颁。”
当下请了朝中元老来鉴定,圣旨放在案中,群臣一一来观看,工部尚书熊阁明乃是三朝元老,已是沉声说道:“确为高祖所颁。”群臣哗然,熊阁明指着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方形玉玺印下的一行长方形小印字 “大义玉玺”道:“此为高祖私章,乃工部所制,臣当时经手,乃是犀牛角材质,为防伪造,边框有四处暗记,而此私章,在高祖驾崩前当着先帝及诸大臣的面命人磨平后,一同葬入皇陵,绝无可能仿造出来,不信可调用从前高祖圣旨来对照。”
当下调了从前高祖多个手书圣旨来对照,果然是高祖亲书,私章比对完整,四处暗记均在,此私章乃是高祖所毁,可知这圣旨确为高祖生前所颁的密旨,而圣旨的黄绸纹样,也与同期圣旨比对,确为同一批次黄绸。
这边厢君臣忙着核对鉴别圣旨,争吵不堪。
摄政王府却是出了事情。
清晨,徐若璠肚子才刚刚有点点显怀,正在花园里散步,王府很大,遍植花木,假山流水,正是初夏时分,花红柳绿,莺啼婉转,有歌声乐声远远传来,景色优美,与从前住在京郊守丧时的小小院子不可同日而语,而徐若璠不知怎的,依然对那里的日子有些怀恋,虽然当时朱允炆也是冷落于她,却到底日日见面,衣食起居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对自己还是温声和气的。那时候的他,隐忍而稚嫩,意气扬扬,而如今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她,也很难摸清楚他在想什么,时常数日不见,一心扑在朝事上。
一旁服侍的李嬷嬷念叨道:“听说王爷又带了个女子回来,安置在客院,听说不许人进去扰她,又安排了小丫鬟去服侍,我问过,说是极为丽色无双,最近王爷都不来这院了,要我说,妙蕙眼看是不中用了,还不去把妙兰也一同给了王爷,妙兰原比妙蕙要长进许多,你当时却只选了妙蕙……”
徐若璠不想和嬷嬷争执,心中只是有些酸涩,她已听说了外边沸沸扬扬刘贵妃出家在观音庵的事情,而此时朱允炆却直接带了个女子入了王府,紧紧养着,自己父亲也遣人来与自己说不可妄动,安心养胎,什么都莫管,她知道男人的大业,不需要女人在旁碍手碍脚。自己只要生下儿子,立身稳了,不管他将来有多少女人,都要敬自己为长,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自己在闺中也是立志于做夫君的贤内助,现下却是觉得心中那酸苦无奈,难以对人言说。
☆、91江湖再见
徐若璠正在沉思中,却忽然听到身边侍女一声惊呼,面前倏然一花,已是看到刘明舒,一身白衣,初夏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翩若惊鸿,笑靥如花,身旁的李嬷嬷已经大喊道:“来人呀,有刺客!”
刘明舒却已欺身向前,迅速的挟持住了徐若璠,手中已是多了一雪亮的小剑架在她纤细脖颈上,略一按压,已有血痕出现,她微微笑道:“王妃您好,我们谈谈吧?”
而此时王府侍卫已经全数惊动,十分迅速的围了过来,却忌惮于王妃被挟制,不敢妄动,刘明舒笑颜如花道:“今日要劳烦王妃替我做些事情,听说王妃身怀有孕,可要小心了,若是我一时手抖,到时候一尸两命……”
徐若璠下意识地护着小腹,强作镇定道:“有话好好说,你已有了王爷的宠爱,还想要什么?这王妃之位,想必你也不看在眼里。”
刘明舒微微一笑道:“我和朱大哥,自幼在建章军院一同长大,我还记得我练武压腿太疼,哭了,朱大哥忙着替我去找那舒筋活络的药酒,我擦了几天,却是味道好大,薰了好几日,腿早就不酸了,我仍舍不得扔掉那药酒……我学射箭时,弓弦太锋利,破了手,疼得不行,朱大哥亲手做了个羊皮手套给我,我一直戴着,破了就补,直到我长大了穿不下了,也舍不得扔,还放在那儿……”
竟是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来,徐若璠不知道她是何意,难道是要诉说他们的青梅竹马之情,让她以王妃之位拱手相让么?刘明舒难道已是疯了?她看上去不像是这般幼稚的人啊。
只看到外头侍卫越来也多,府里暗卫头子苍璧也来了,他却是认得刘明舒,心知是朱允炆爱重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派人飞驰入宫去报告朱允炆。却不料因是大祭后直接去了太和殿,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去禀报,只得外头苦候。
只看到刘明舒说了半刻,忽然府中东南方啪的一声有一簇紫色礼花绽放,苍璧变色,地牢有变!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刘明舒在这里挟制住了王妃,侍卫暗哨都有所变化,那头自然就松了,果然懒龙已是带着几个好手进去找到了昭平帝,地牢里却没有找到常玥,只得带着昭平帝逃出后放了信号,墙外早就放了快马车,轻车快马,一路立刻疾驰出了城门。
刘明舒看到礼花出,便笑道:“今日与王妃叙叙旧,十分快意,且让王妃送我一程吧,说罢便将徐若璠往前一推,逼着她往前走,旁边的王府侍卫只得散开让路,她们一路走到院子西南角门,刘明舒扬声道:“叫他们打开门!”
徐若璠看她如此做作,已是知道只怕是有什么计谋,让刘明舒来此调虎离山,看适才苍璧的脸色,已是得手,只是刘明舒深恨自己,若是违逆,只怕自己连肚子里头的胎儿,都要没命,当机立断之下,只得喝令开门,刘明舒轻轻一声呼哨,已有黑衣蒙面人驾着马车疾奔而过,刘明舒轻轻一跃,已是抱着徐若璠上车,轻声喝道:“请王妃送我们一程,不许跟着!跟着便只能领到你们王妃一尸两命的尸体了!”苍璧拦住欲射箭的侍卫,心知若是追上,只怕王妃真的命不保,那边地牢已是失了人,若是连王妃也不保,自己只有以死谢罪了。
马车疾奔而走,一路出城三十里后,将徐若璠放了下来道路边的亭子,刘明舒探头轻轻一笑,扔了个水囊和食物给她,道:“王妃福大命大,必能平安回去,愿王妃与摄政王爷帝后情深了。”冷冷一笑,便疾奔而去。
一路换马换车数次后,她与懒龙、沈霆与救出来的昭平帝在港口会和,已是上了船,随风一路向东而去,待朱允炆从朝中得了府中生变的消息,已是追赶不及,只救回了惊魂未定的王妃,之后查起,手脚又做得极为干净,居然哪里用的车哪里买的马都查不到以及用的人手,统统都无从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