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侦查员坚定地点头,说:“根据他的工友叙述,从去年开始,梁文就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打工,因为他孤身一人,所以从来没有离开过。哦,离开过,就是一个月前,政府宣布拆迁征地令的时候,他回彬源市来,到区政府协商了拆迁补偿款的事宜。在彬源市住了一晚之后,坐高铁重新返回了广东。广东和我们那么远,要是来回,必须借助高铁和飞机。所以,我们也对购票信息进行了确认,梁文确实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只回来了一次,就是一个月前回来的。”
“一个月前的话,就和我们推断的作案时间差距很大了。”我说,“而且,如果是在他离开彬源市之前作案的话,我记得去年过年附近天气还是很潮湿的,过年还下雨的对吧。那么尸体就应该直接腐败了,也不会有成为干尸的机会。”
“按照你们的调查证据,确实可以排除梁文的作案时间了。”赵局长说。
我想了想,点头说:“确实,不仅从作案时间上可以排除,从作案人动机上其实也可以排除。只是我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就贸然抓人了。既然犯罪分子在铁箱门上写字,其动意就是为了延长案发时间。而我们从讯问中得知,铁箱子其实是梁文的仓库。储存木炭的仓库,显然不可能放在室外日晒雨淋。那么,这个箱子原本应该是在室内的。”
“对,这个梁文也说了,箱子是在他那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的。”侦查员说。
我接着说:“如果是梁文作案,没必要还把箱子挪出来,放在小房子里更安全、更容易延长案发时间,就不必在箱子上写字了。”
“那,其他人作案,也一样没必要把箱子挪出来啊。”赵局长问。
“这就说明犯罪分子对现场有认知,但是并不是非常熟悉。”我说,“他知道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小房子,但是并不知道房子的主人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铁箱子挪出去,伪装成变电箱最可靠。”
“好像只有这样解释了。”赵局长摊了摊手。
“除了小房子和铁箱子,梁文还有什么证词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说:“他是这样描述的。现场电线杆附近五百米处,就是他原来的祖宅,面积有三四十平方米,他平时住在那里,做木炭生意。现在木炭生意不好做,于是最终放弃了。去年过完年之后他就去了广东,一个月前回来过一次。原来的祖宅在他离开后就已经废弃了,因为家具家电都已经变卖了,所以没有上锁。铁箱子里还有小半箱木炭,开始考虑出手,后来出去打工了,因为麻烦就没管了。箱子也没有上锁,就放在小房子的一角。铁皮箱子很轻,加上木炭一共大约五十斤。原来箱子门上是没有写字的。另外,他是土生土长的彬源市人,但是性格内向,也没上过什么学,父母去世之后就没什么亲戚了,也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在彬源市没有什么熟人,也不知道什么熟人知道他的住处和住处的情况。嗯,恐怕就这些了。”
“话虽不多,但信息量很大啊。”我微微一笑,想了一会儿,说,“他的房子不远,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毕竟犯罪分子从房子里挪出了柜子,说明作案地点很有可能就是房子里。”
“可是,那一片都拆完了。”侦查员一脸惋惜。
“去看看吧,哪怕是废墟,我们也要扒开废墟看看里面的杂物。”我说。
在木炭经营主梁文的带领下,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场。这一次,我和林涛都事先穿上雨衣和胶鞋。车子在行驶到离拆迁场不远的地方,坐在副驾驶上的梁文就指着远处的一片还没有拆完的联排平房说:“看,我家就在那里,最旁边的那一栋。”
“还没有拆掉?”林涛激动得满脸通红。
车子开到开不进去的地方,我们几个人跳下车来。即便天已经停止了下雨,但是地面还是泥泞不堪。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房屋跑去,任凭泥水溅起,弄脏了我们的衣服。因为,一辆大的推土机正缓缓地越过泥地,向小房屋驶去。巨大的推土铲,慢慢地向房屋墙壁靠近。我知道,一旦接触上,那弱不禁风的小房子会瞬间倒塌。
我们一边挥手,一边叫喊着向推土机跑去,好在推土机即将推倒小房子的时候,司机听见了我们的叫喊声,踩住了刹车。
我们几个人跑到小房子的木门旁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对方满身泥点,还是忍不住笑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及时地保住了最关键的案发现场,而这个现场里,很有可能就有我们破案的捷径。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推开了尘封的木门。
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打开,就扬起了一阵尘土,呛得我们直咳嗽。屋内果真不大,也没有什么摆设,甚至连屋顶中央的日光灯管都已经破碎了。地面上堆积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上面覆盖了大量的灰尘。我们想寻找到曾经放铁箱子的角落,但是地面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痕迹,只能根据梁文的描述大概知道一个位置。
大宝在逛超市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我们的警车,于是跟了过来。他说自己逛超市找卫生纸实在太无聊,又没有什么目标,还不如来和我们一起看看现场。
地面上的垃圾实在是太多了,于是我们找来扫把,把垃圾堆在一起,然后逐一看看垃圾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不扫不要紧,一扫还真的扫出来了惊喜。
我在清扫地面的时候,沾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滴状的斑迹。我蹲下来仔细观察,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但是依据我的经验来看,怎么看都像是从一米多高的位置滴落下来的滴落状血迹。
林涛见我有初步怀疑,于是用联苯胺实验进行了一个快速检测,没想到滴落状痕迹当真是血迹。我们赶紧用棉签擦取了血迹,让韩亮先行送往彬源市公安局dna实验室进行检测,然后和尸体上提取的肋软骨dna进行比对。如果dna真的可以认定同一,那么这个现场就可以确证是作案现场,那么这个现场里面的垃圾,可就真的有希望发挥破案作用了。
在联苯胺实验呈现出阳性结果的时候,我的疑惑也同时油然而生。尸体我们检查得非常细致,全身不可能存在任何开放性创口。既然没有开放性创口,血液会是从哪里来呢?是犯罪分子的血吗?如果是犯罪分子的血,那就等于我们获取了最直接的证据。但是,如果真的是死者的血,又该如何解释呢?仿佛是灵光一现,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想法。
“哟哟哟,这个好,这个好!”蹲在垃圾堆旁边大宝正在清理垃圾,突然叫了起来。
我的想法思路被大宝打断,赶紧跑到大宝身边,说:“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大宝用镊子夹出一个抽纸袋。
“抽纸袋啊。”我说,“你咋知道这个抽纸袋,会和尸体里的卫生纸一致?”
“我也不知道啊。”大宝说,“但是这个抽纸是彬源市本地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那么和我们平时在街面上见到的大众卫生纸肯定都不一样,既然祁科长说了卫生纸的纤维结构很特殊,那这种抽纸的可能性就很大啊。”
我想了想,觉得大宝说得很有道理,接着问:“垃圾里面都有什么?”
“有床单啊、啤酒瓶啊、塑料布啊什么的,都是基本的生活用品。”大宝说,“而且还有几盒卤菜都没有吃完,现在都已经发霉、变干巴了。”
“这显然不是梁文留下的。”我说,“说明真的有人把这里当成过‘据点’。那么,大宝说的可能性就进一步增加了。快,到这个超市找到这种抽纸,然后送祁科长那里检验!”
所有的检验结果在下午就全部出炉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去勘查小房子的决定有多么英明神武。
据说侦查部门对尸源的排查也基本完成,他们可能找到了几个疑似死者父母的人,然后采血进行亲缘鉴定。在亲缘鉴定结果还没有做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全部聚拢到了专案组,提前碰情况。
“通过对梁文小房子的勘查,我们找到了几滴血迹,经过dna检验,确定是死者所留。所以,这个小房子应该就是本案的案发现场。”我说,“犯罪分子以这个小房子为据点,用某种方式导致死者死亡,然后装进铁皮箱,再把铁皮箱伪装成变电箱,搬到了电线杆的下面,这就是全部的作案过程。在现场,我们发现了一个抽纸袋,经过去超市取样,确定这个抽纸袋里的卫生纸纤维成分和死者细支气管里的纤维成分高度一致,这种抽纸就是导致死者吸入性窒息死亡的原因。鉴于这种抽纸是彬源市本地企业玲珑连锁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所以,我们应该对玲珑超市在全市的五家门店进行排查,尤其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家玲珑超市是重点排查地点。虽然年代久远,但好在这个超市保存所有的监控录像,所以程子砚和韩亮已经协助市局图侦部门开始对所有的监控进行调取。但因为跨度时间长,工作难度较大,所以我认为,要等到尸源确定之后,确定了死者的失踪时间,然后按照失踪时间来寻找附近几天内到超市里购买这种抽纸的人。那样的话,人就不多了。”
“是的,一切工作都建立在尸源查找到的基础上。查到尸源,案件就破获了一半。”赵局长说。
我点点头,补充道:“另外,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应该具有辨识能力,所以我分析凶手可能是熟人。所以在确认尸源之后,应该对死者父母的全部社会矛盾关系进行排查,进一步锁定目标。”
我的话刚说完,一名侦查员推开专案组的大门走了进来。还没见到人,倒是先听见了声音:“赵局长,尸源已经确定了,相关询问工作正在开展。”
“是不是绑架?”我急着问。
侦查员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
死者叫作梁启发,男,十三岁,彬源市第四中学初一学生。去年四月十五日,晚上放学之后就没有回家。家长询问老师并查看学校监控后得知,梁启发是按时放学回家的。没心没肺的家长认为梁启发肯定是去同学家了,就没有在意,去朋友家打了一夜麻将。直到第二天一早,老师打来电话称梁启发没来上学,家长才急着去派出所报了警。因为失去了撒网寻找的最佳时期,派出所只有发动学校和亲属对学校周边方圆三公里的地界进行了寻找,未果。之后,这个失踪案件派出所一直在留意,但是梁启发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一起绑架案件的?”赵局长问侦查员。
我打了个手势,表示我先来说。我说:“刚才我想明白了。死者的死因是卫生纸堵塞呼吸道。那么,卫生纸是怎么吸入细支气管的?尸体上没有损伤,死者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鼻出血!”大宝举着手叫道。
“这位同学答对了。”我笑着说,“把这两个疑问给联合起来看,答案好像就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梁启发的鼻子出血了,犯罪分子用卫生纸给他堵鼻孔。一般自己堵鼻孔的话,卫生纸团是不会插太深的,也不容易被吸入,所以应该是犯罪分子堵的鼻孔。此时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梁启发把堵鼻孔的纸团吸入了呼吸道,导致吸入性窒息而死亡。这是犯罪分子始料未及的,所以想了一个其实并不保险的抛尸办法。”
“你是说,凶手导致人死亡,并不是有意的?”赵局长问。
我说:“一个初一的学生,凶手想弄死他的话,有一百种办法。这种办法显然具有极大的意外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