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只是暂且无从揣测,猜不明白。
梅长卿走过来,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这是去年开得正好的梅花煮的。”
梅花……白慕熙的眉眼犹如风吹过的湖心,荡起一波细浪。
柳行素早已在梅先生这儿听过这段故事,她一直在想,没有人该无怨无悔地对另一个人付出,梅先生这般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凭什么要为白慕熙放弃性命?可她后来才知道,梅先生为的,还是他心底最爱的的女人,求而不得,或者不求而不得,怎样都是遗憾,怎样都算错过。
当梅先生提到白慕熙时,说到他的“小友”,也不止是小友这么简单。
白慕熙将手边的茶水呷了一口,淡淡的梅花香噙在水雾里,依旧藏不住那股清冷如霜的味道。就如同母亲亲手酿的梅花酒,泡的梅花茶,也总有一股含而不露、风骨铮然之感。有些事他七年前就该看出来的。
可如果不是梅先生今日一番提醒,他恐怕永远也不敢想……
他不动声色地拂下眼睑,低声道:“到底还是,往事已矣。先生不愿意见也罢。”
柳行素看他模样,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梅先生对皇家无怨,尤其是对他,白慕熙也知道,否则梅先生不会如此耗费心力来治自己的病,可知道了他的身份,白慕熙却再也无法坦然自得地接受他留在自己身边,还如此费心劳神医治自己。
“梅先生。”
“你要的木樨清露,我已经让人拿给你了,这么多年,因为我的事,怕是多多少少给你带去了些麻烦。”他抬起眼眸,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
清隽的眼波下,是深不见底的浓郁如墨。
梅先生也几不可察地揉起眉,淡然一笑,“不麻烦,为公子尽心,是在下的荣幸。”
“先生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我一直怕劳驾先生。没想到……”他抿了抿薄唇,“我可以安排人手,护送先生回衡阳。”
病尚未治愈,这么快便要赶客了?即便明知他的心思,梅先生也只得苦笑。
柳行素更是握住了白慕熙的手,冲他轻轻摇头。
她是不愿意梅先生为了救白慕熙做出什么傻事,可人是自私的,她的贪恋,让她不容许白慕熙再有任何闪失。
梅先生拂了拂手掌,“不用,既然说了是闲云野鹤,野鹤要去之处,怎能人来指点?我一个人这么多年自在惯了,没什么好求的,眼下却只求你能好。所以在治愈公子之前,在下不会离开上京。”
多年走南闯北,唯一始终不敢来的,就是上京城,唯一好奇的,便是那层高居九天睥睨苍生的皇帝,生得又是如何模样。听说帝后恩爱,他虽心痛如绞,可却想看看,又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动了心。如今人虽来了,却寄居郊外,始终未能入城。那个被他的小儿子从皇位上拉下来的男人,被颓丧地囚禁在万国寺,软禁不能出。
他怕是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因为这一切,已经迫在眉睫,间不容发。
面对梅先生的固执,白慕熙只是耸了眉,并未强求。下船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直到柳行素踩到一颗石子,脚崴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一手拦住了她的腰,沉声道:“怎么走路也不专心?”
“那你就专心了么?”柳行素反驳。
“我……”他也是,一直在想事,只不过恰恰好是没有踩到石子的那一个人罢了,却还五十步笑百步。
白慕熙脸色微暗,“潺潺,你是不是知道?”
柳行素握住他的手,“嗯,我和韩大人事先都知道了,我想梅先生愿意透露给你,那便是说明他已经释然了,他不想你将来再得知,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对他觉得亏欠。梅先生说,最无辜的就是你了,叫你不必自责。”
“我怎会自责?”他是在为父皇,当年无端拆散的一对情人而觉得惋惜。可若是没有父皇,依照韩家之势,恐怕也难以接受梅先生。天道轮回,太多事到底是不能跳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打个预防针,梅先生要领盒饭了。
对于他来说,救回深爱女人的儿子,再去陪着她,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86章 两害何相权
梅先生似乎有了特别的事,时常数日之间不见踪影。而白慕熙的身体在医药和针灸的调养下, 暂且不好也不坏, 柳行素偶尔想到什么好吃的,便想法设法弄来, 他坐在书桌旁看书,她就挨着他一起看。
柳承徽小朋友时常被他大伯和师伯两人拉出去遛弯, 小孩儿无聊, 韩诀为了讨好他,为他买了一条狗, 黝黑的气势汹汹的大狼狗,没事就冲人吠两声, 凶恶得很,但对主人却十分乖巧, 于是柳承徽遛弯的任务改成了遛狗。他一手牵着狗绳, 一手托着小巴,坐在书房外歪着脑袋思考人生,好看叔叔身体不好, 娘亲身体也不好, 就他一个人好, 也很无奈啊。
阿七坐到了小孩儿身畔,柳承徽悚然一惊, 牵着大狼狗跳起来,“大黑,咬他!”
七叔叔只会欺负他, 过去拎着他跳二楼的事儿还没完呢,虽然好看叔叔已经罚他罚过了,可是他还没完。大黑听话得很,立即伸长了脖子冲着阿七狂吠不止。
阿七也骇了一跳,“承徽,我没……欺负你啊。”
小孩儿手一叉腰,大嚷:“就是你欺负我!”
“大黑,上!”
黑色鬃毛的大狼狗立即前爪一扑,勇猛地朝阿七跳了一步,阿七虽说经过特训,对阿猫阿狗应当不惧的,但他从小碰到狗毛猫毛就呕吐不止,是人都有弱点,小孩儿明明知道,还故意问韩大人,要他买了这条大狼狗。
过去治这个皮猴子容易,长剑出鞘恐吓恐吓便完了,但自从得知他是殿下的儿子,他哪里还有胆子威胁柳承徽,待他已经和和气气了,因为前倨后恭被卫六笑了老久,一路从衡阳到上京,他没少受窝囊气。
“承徽小公子,我有事问你。”
阿七正色地按住了剑,如果为了自保,他乱剑劈死了自己的大黑,好看叔叔也不会责怪他,但柳承徽可怜自己的大黑,将手里的绳子拽了拽。“大黑,过来。”
他的小包袱里装着几只肉骨头,大黑听话地走下台阶,小手从兜里摸出两块辣骨头给大黑,它嚼得有滋有味的。
柳承徽坐回台阶,小脸高傲地扬起,“有什么你问吧。”
一团婴儿肥的脸蛋鼓鼓的,神气又可爱。阿七也情不自禁地翘了翘唇角,坐到他身旁,粗糙有力的手掌,一下勾住了小孩儿的肩膀,柳承徽骇了一跳,在大黑虎住脸色要朝阿七发飙时,阿七垂头一叹,“承徽,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绝对善意的。”
“凭什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好看叔叔和娘亲在房间里说话,他铁定不会和颜悦色同坏叔叔阿七坐这儿说话。
阿七为难地皱眉,这个不好说,现在还没人告诉这个小孩儿,他是他好看叔叔的儿子。阿七也正是为了这件事,因此百折迂回地问:“因为我们公子这么疼你,我怎么敢对你不好?”
这话倒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