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丛笑意一敛,微微拧了拧眉头。
李画盈看到不远处地山羊须军师摇着扇子,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一点担心与帮助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他之前突然唤霍丛为世子,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是她还不了解的。
霍丛正准备开口,李画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阿鲤,让我自己来,别担心。”
霍丛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晏凤清的激将法太拙劣了,小公主这么聪明,想来早就看得透测。为何还要跳进圈套里?
李画盈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昨晚你说过的话吗?”
霍丛微微一愣。
她轻声道:“我不怕手握利器。”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愿意护着她,挡住他身前,可她也愿意踏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霍丛闭了闭眼,终是微微退了半步,站到了她旁边。
李画盈终于与平阳郡主面对面碰上了。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李画盈在那女子眼中看到了不甘。
好在,这平阳郡主毕竟是将门出身,虽是不甘,但胸襟坦荡——连方才那些船炮,看着吓人,但全是落在船边。
东晋第一水师,怎可能无一命中?霍家军也不会怕这些,所以这平阳郡主,根本就是为了吓唬她而已,没打算伤她一分一毫。
李画盈看向对面那女子,微微颔首行礼,目光澄澈:“平阳郡主,久闻大名。”
平阳郡主原想着,要是这覃公主一直缩在后面,便继续嘲讽她,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有多胆小,没想到她竟真的敢出来。
且观她脸色自如,竟然连礼仪姿态一概不落下……哼,倒还有一分胆识。平阳郡主目光锐利地看着李画盈:“可有听说过东晋的传统?”
“略有耳闻。只是,决斗抢亲,始终是东晋成国以前的风俗,如今东晋今非昔比,若是参照旧俗,怕是不妥。”李画盈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不会武功。若是郡主赢了,胜之不武;若是……”
李画盈笑而不语,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省掉的后面是什么。平阳郡主额角一跳,咬着牙说:“胡扯,武斗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李画盈莞尔:“既是这样,郡主为何还要决斗,来欺负我不成?”
潵无霜和霍行远向来不太掩饰自己,当即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李画盈侧过头,看到霍丛也是一脸笑意,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调皮”。
平阳郡主一噎,发现自己被李画盈绕住了。
这狡猾的女人!
“我不服气。”平阳郡主冷哼一声,直接说了,“既然你不会武功,那就不比武。”
眼看着李画盈又要说话,平阳郡主这次学聪明了,直接抢先说道:“你们覃国当初强武征战,骑射阵法了得,这才收服了四个附属国。听说你们的开国皇帝留下的训示,后世子孙不得骄纵懈怠,贵族无论男女,五岁以后便要进炼武堂学习——可有此事?”
有,不止炼武堂,还有生花阁,取妙笔生花之意。贵族子弟上午在学文,下午习武,所以覃前期一度非常强大。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的贵族子弟慢慢变了样,大多人进了炼武堂和生花阁,本事没学多少,惹事生非的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画盈也会骑马,只是那马需得温驯听话;她也会射箭,只是准头不好。她心想,这平阳郡主对大覃知道的还不少。
李画盈点点头:“确有此事。”
霍丛握了握拳,脊背绷紧。
平阳郡主眯了眯眼,一脸探究地看着李画盈。
这覃公主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她胆小如鼠,但她又站了出来。想着她可能百般诡辩绕开祖训,她又大方承认了。
她晏凤清堂堂定江水师统领,麾下两万东晋儿郎,自是跟那些为了一个男人要生要死的女人不一般。
若是这覃公主仗着霍丛宠爱,便躲在他身后作天作地,她当然是要教训一番,可这覃公主显然不是。
她今天来的本意,只是要给覃公主难堪。可如今发现这覃公主与她想的不一样。她不讨厌这覃公主。
甚至还有点欣赏。
但是,今天如此阵仗出来,她又拉不下脸来就这么回去。
于是,平阳郡主咳了一声,正色道:“永宁殿下说得对,旧俗不再适用,比武也不行。既然殿下习过骑射,那平阳便与殿下比一比骑射。”
李画盈点点头:“请郡主赐教。”
平阳郡主暗道,够爽快。
尽管骑射比刀剑决斗要好得多,但霍丛仍是担心得不得了。
霍家军战船足够大,从船头到船尾足有三十多丈,船侧过道能骑马。霍行远站在船头处,用细线吊了一只铜铃,李画盈与晏凤清,需得分别从船尾骑马,最先取得那只铜铃的就算赢了。
李画盈道:“一人只配一箭,可行?”
晏凤清有些惊讶,莫非这覃公主能百步穿杨?不过她对自己的箭法也很有自信,于是便点了点头:“行。”
晏凤清今天没带马,向霍家军借用。霍丛将自己的坐骑拉了出来,把缰绳放到李画盈手里,嘱咐道:“娇娇,这场比试本就毫无意义,不可逞强,知道吗?”
怎么没意义呢?你一个月的月银都在里面了……李画盈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仍是乖巧地应道:“嗯,知道。”
霍丛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你真的会骑马?”
“真的,”李画盈哭笑不得,“阿鲤,放心好了,没事的。”
“你还笑。”霍丛觉得自己都要愁死了,“射箭也会?”
李画盈想了想,道:“还行,二十步以内能射中人那么大的物体。”
霍丛:“……”
算了娇娇,要不咱们还是认输吧。
“你们有完没完?”清平郡主已经骑上了马,在船尾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霍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来了。”李画盈回头应了一声,又对霍丛道,“好啦,我要过去了。”
“小心些。”霍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轻声对它道,“乌金,要听娇娇的话,知道么?”
乌金仿佛听懂了似的,用头轻轻拱了拱霍丛。李画盈扶着乌金的脊背,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动作利落。
霍丛见此状,心中放心了一些,同时又很自豪。
他的娇娇不但会跳舞,还会骑马!
真厉害!
李画盈控着马,走到平阳郡主旁边。平阳郡主看着她胯/下的乌金,脸上一阵酸溜溜。
这死乌金,不是除了霍丛之外,其他人都不让骑么!
李画盈与平阳郡主各自准备,两人都是手中持弓,背着箭筒,筒里仅有一支箭。搂上士兵的忽然一擂战鼓,平阳郡主一马当先,策马冲了出去!
平阳郡主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乌金仿佛不甘落后,不用李画盈催促,便自行发力,眨眼马头便几乎追上了前面的马臀。
“乌金,不急,”李画盈低声道,“慢一点。”
乌金稍稍放慢了速度,李画盈顿时被平阳郡主拉开了几个身位。
眼看着过道已经将近跑了一半,平阳郡主与李画盈一前一后将背后的箭抽了出来,搭在弓上。
船尾众人不由得摒住呼吸。
不是因着两人抽箭准备射铜铃,而是因为那大覃公主,那骑马的架势,简直跟刚学的没两样。
扶着缰绳还好,这公主现在两手都放开了,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这……这简直……”
“勇气可嘉……”
十五岁的李画盈,竟已经这么刚烈了么?萧丞淮握了握拳头,紧紧盯着李画盈的背影,手心微微冒汗。
墨字卫一个个冷汗都下来了,弦月和其他侍女也不懂骑马,不知道自家殿下有何不妥,但看墨字卫的表情,也都开始急了。
霍丛看着那小小的人影,悔得肠子都青了。虽然知道乌金不会将她颠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胆颤。
这丫头!还说会骑马,根本就只有上马的动作能看!要是换称普通的马,她早就被甩下来了!
平阳郡主与李画盈分别拉弓。
平阳郡主微微后仰,瞄准船头处。
冰冷的箭头抵在食指上,李画盈紧紧地看着平阳郡主的动作。
霍行远简直不忍再看,问霍丛:“你家小公主这瞄的是哪里……”
霍丛沉默了一下,道:“好像是平阳郡主的马。”
他话音刚落,平阳郡主已经拉满弓,正要松手的瞬间,李画盈却是比她先放箭了,准确地扎在了平阳郡主的马上。
霍丛:“……”
那一箭正好扎在马臀上,平阳郡主的马受惊,人立而起。同一瞬间,平阳郡主正好松手,于是那箭彻底偏离了原方向。
“你!”平阳郡主又惊又怒地回过头,瞪了李画盈一眼,却见李画盈扔下弓,冲她笑了笑,一夹马腹,骑着乌金瞬间超过了她。
平阳郡主这马是向霍家军借来的,毫无契合度可言,受惊后疯了似的原地打转。她收紧缰绳,一边努力控着马,一边抬头,看到李画盈已经接近了船头,干脆弃马,运气沉膝,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船头掠去。
后头所有人目瞪口呆。
定江水师的人气得直跳脚:“这覃公主太奸诈了!”
李画盈毕竟是自家主帅的心头肉,对于这种诋毁将军夫人的行为肯定是不能忍的,当下立马反击:“这叫随机应变你们懂不懂!”
乌金已经冲到了船头,李画盈勒了勒缰绳,喊了声“停下”,乌金嘶鸣着抬起两条前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船舷边。
她把脚从马镫上移开,抬起腿并到乌金背上,腿一收,直接站到乌金背上,然后跳到了船舷。
李画盈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显笨拙,手脚轻盈,仿佛在跳舞一样。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霍丛一下子就想起了去年她献舞时,夜风很大,她只脚尖踮地,折腰旋转,他在台下忧心她会被风刮跑,而她始终稳稳当当。
然而,此时此刻,她脚下不是平地,一侧就是冰冷的江水。霍丛只感觉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李画盈舒展双手平衡身体,踮起脚,点跳着靠近了那铜铃。她手一伸,眼看着就要触到铜铃,肩膀一沉,手被压了一下,跟铜铃错开了。平阳郡主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公主,挺厉害啊。”
平阳郡主将李画盈往后拉了一下,正要去摘那铜铃,却听得李画盈一声惊呼,眼角余光瞥到她往船外摔去。
“娇娇!”
“殿下!”
远处传来了霍丛和其他人的喊声。
平阳郡主眼皮一跳,急急转过去,看到那覃公主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眼里混杂着不解、伤心、委屈等等。
等等!这眼神,这覃公主误会了!平阳郡主只觉得头都大了,想都不想,连忙拉住她,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然后,她就看到这大覃公主,从袖里翻出一把匕首,知道自己又被算计了,火大地一把握住拿着匕首的手腕。
李画盈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单纯的平阳郡主。她拿着匕首的手一松,另一只手迅速地接住了往下掉的匕首,手腕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弧度,稳稳地抵在了平阳郡主地脖颈上,笑道:“郡主,你命都在我手里了,那铜铃就给我了吧?”
“你……你……”平阳郡主被气得七窍生烟,“你无赖!”
见船尾众人纷纷往船头赶过来,李画盈收回匕首,学着霍丛他们平时的样子,冲着她抱拳笑道:“兵者,诡道也。郡主,承让了。”
霍丛正好大步跨了过来,李画盈一脸高兴地邀功:“阿鲤,我赢了!”
然而,霍丛黑着脸跳上船舷,一声不吭,二话不说将她夹了下来。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她皱着眉抬起头,对上他那闪着怒火的目光。
李画盈一缩脖子,瞬间就怂了。
阿鲤有点凶。
“哇,从来没见过将军这么生气。”
“吓死人了这脸色。”
……
众人不敢阻拦,纷纷让道,由着霍丛将这胆大包天的永宁殿下带走了。
“啧啧,这小殿下真是厉害。”潵无霜摇了摇头,转脸看到萧丞淮怔怔地看着霍丛离开的方向,“你看什么,阿丛又不会对那小殿下动真格。”
萧丞淮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唇。
李画盈在十七岁之前是不会用匕首的。
他记得她第一次企图用匕首刺杀他的时候,他还握着她的手腕,跟她说,她这样连一只小猫都扎不死。
他强行将她拥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招一式教她怎么用。
她方才匕首换手的那一招……
萧丞淮看着那两人消失的背影,紧紧地握住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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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晚总让我想起以前大学时通宵赶某篇杂志稿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哈哈哈,感慨。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陪伴,我觉得我特别幸运,认真地比个小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