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也要重新摔打一遍,茶楼里那一帮配角和群演重来。庄团长前一次拍摄肩膀后背都撞青了,还要再撞一遍。
庄啸说:“那就重建道具场景,重新来一遍。我不怕摔。”
裴琰说:“不重拍你觉着观众那里过不去吗?”
“在我这儿都过不去!我没法给观众看。”庄啸说,“后期制作时再发现不行就晚了,预备重拍吧。”
裴琰掉头就走开了,一个人在远处沉默不语,脸色非常难看。
足足挨过十分钟,低着头又走回来,他对导演和制片点头:“重拍。”
……
拍戏就是拍戏,不是花着剧组公款跑来谈情说爱,不是玩儿过家家。
几十万的场景,重新搭起来。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戏份重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入夜,影视城四面寂静,别人都下班了,就他们这个剧组没有收工。
所有人都瞪个铜铃似的眼,已经困过劲儿了,无比精神,这是真正的点灯夜战,一群戏疯子不要命似的。庄先生这个戒烟算是白戒了,脚边上就是一堆七八个烟头,手里又点了一根,一直站在特技团队中间,眼眶发红。
导演拿个大喇叭喊,重新指挥主摄像和主演试走位置。副导演在茶楼里吆喝一群群演,每个人怎么跑、怎么躲、往哪个方向散开、钻哪个桌子,嗓子都扯哑了,头顶冒烟……
裴琰驾车,对自己车技其实不太放心,尤其剧情里还要求他拐八字像疯牛一样疯狂冲撞。
“不然,等小萨明天过来?”他从车上下来,原地徘徊,小声提议,“小萨明天就进组。”
“不用,我自己来。”庄啸说。
这么重要的镜头,用替身替他摔?庄家班的老大觉着太跌份,在自己这儿、在观众面前,都过不去这道关。
“替身出镜时间太多了这个角色就不算完整的塑造,都没法儿评奖,你不知道么。”庄啸低声说。
“知道您最敬业最玩儿命了……”裴琰板着脸,拍了对方后腰一下,“您是影帝。”
黑车冲击大铁门杀出,横甩着撞向街道一侧,撞上茶楼,里面一阵稀里哗啦尖叫呼号,然后倒车,轮胎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恐怖的嘶叫!庄团长举枪射击,玻璃炸裂,裴琰低头躲过如瀑布一般宣泄而下的玻璃渣……
庄团长在那一刻神情暴躁,突然发疯,飞身试图以肉身之躯拦车。他扒住了车门。车子歪歪斜斜带着他在街上冲撞,场面极其惊险!
两人都入戏了,较劲一样,拼死争夺方向盘。裴琰血红着眼,一巴掌把庄啸抡下车子,打出很远。庄啸滚过一旁,他再驱车去撞……
确实有那么一瞬,他脚发软,踩油门时小腿抖了。真没出息啊。
明知是拍戏,都是假的,眼前仍不可避免地闪过旧事,庄啸好似在挡风玻璃前一遍一遍地被撞飞,那场面在眼前不断重现,反复循环……他抓紧方向盘,嘴唇紧闭,因为紧张而脸白,眉眼湿润带汗。这表情,却又正合了剧中人此时撞向自己最亲密之人、亲手扼杀一份真情的艰难挣扎心境,锥心泣血。
庄团长被抛起来撞向墙边,由后腰的保险绳带着走,在磕晕的瞬间从墙上坠下去……
灰色院墙留下一道绛紫色的血迹,在黑暗中触目惊心,特写镜头定格。
cut!
“好,很好……可以了。”导演组的人都站起来,也没什么话,但眼神动容,为两位敬业的演员竖了大拇指,鼓掌。
裴琰趴在方向盘上,趴了好几分钟没动。平生拍戏很少这样,拍完一个镜头需要缓缓。脑内有一段烫伤后的空白,刺激到从前的记忆,许多场景在激烈地冲撞,他需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戏。
腿软,心发慌,真怂啊。
庄团长从墙边慢慢站起来,动一动身上关节。
“岁数大了,骨头有点脆了。”庄啸自嘲说。
磕晕是演戏,墙上溅的都是假血。剧组这次对人造血都精益求精力求完美,庄啸嫌之前用的血颜色太鲜亮,显得假,于是把血浆颜色调深了些,血色透出暗夜肃杀的气氛。
庄啸先去找导演看监视器,确认这一条完美,终于可以过了,才走回来看搭档。
一只手伸进了车窗,揉揉裴琰的头,拍拍他肩膀。
“这条过了,可以了……好样儿的,车开得有进步啊。”
庄啸鼓励他一句。
裴琰从臂弯里挪出一只眼,瞟着对方,怒视,表情像受了很大委屈,像个大受气包,也要人哄着的。
他看到庄啸耳侧和脖子有一片划伤挫伤的痕迹,血珠洇出来了。那是真实的血。
……
肉体上嵌了一身男人的“勋章”,拍戏都拍个遍体鳞伤,磨得皮糙肉厚,感觉精神上都升华了。俩人经常在片场互相展示伤口,觉着可光荣了。
几天之后,剧组里又来人了。
打北边儿来了个美貌如花的俊人儿,身量苗条,双眼明亮如星。
打西北边儿来了个英俊威武的汉子,猿背蜂腰,发辫潇洒地垂在脑后。
邢瑢和萨日胜都进组来了。
两人在片中戏份镜头并不很多,所以排好档期掐着时间进组,不用那么忙。
策划团队和导演一致认可,选择邢瑢出演这样一个角色,因为他非常合适。邢瑢演绎的是一位梨园伶人,当地名角,在军阀麾下奉承,艺名“白鹤”。人要美,气质要媚,要会唱戏,眉头之间还要有种倔强忧郁的气质。
邢瑢进到大化妆间里,自带了一只化妆箱,摆上,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掏宝贝。
“呦,你自己会化?”裴琰问。
“我学了!”邢瑢讲话带出小小得意,“跟平常化妆也共通的,练练手我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