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2 / 2)

在稳固的神魂的支撑下,越来越多的灵魂碎片强行融入躯壳,于是那躯壳的反抗越来越小,从体内涌出的痛楚也越来越少,但闻景却越来越恍惚,越来越难安。

——他一定是忘了什么……

但他究竟忘了什么?!

当闻景再度拾起一块碎片,瞧见那块碎片上的记忆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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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苍雪神山山脚明心寺内,急促的钟声响起,无数明心寺的和尚们聚集在寺内的空地上,用诧异而隐含焦虑的目光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

“十八声钟响。”一个年迈的和尚喃喃自语,“发生了什么?”

这个和尚已经活了很久了,而他犹记得,在他还是个孩童时,他曾遇到过明心寺遭受妖兽侵袭的情景。对他而言,那一次冲向明心寺的铺天盖地的妖兽,足以让他铭记到几百年后的现在,然而即便是那一次妖兽侵袭,急促的钟声也不过仅响了十一次。

但这一次的钟响,却足有十八声!

这是为了什么?

老和尚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在那里,本该高悬天空的烈日,已被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山脚各个小镇内反常地一片死寂,无论是走在路上的人,还是原本在家中休憩的镇民,都纷纷走上街道,仰望那片化作黑暗的天空,心中的惊愕尚未升起,便被惶然和恐惧所替代。而在更远的地方,无数得以目睹这一幕的凡人,也都心生惊惧地望着远方,看那乌沉沉的天空如恶兽压来。

这一刻,天与地的距离似乎缩小到了极致,如天之将崩!

这一刻,金丹以上的修士们,无论是在闭关还是在炼丹的,都纷纷离开房屋,向北方望去,心有所感。

——大难将至!

但难从何来?

山外的修士尚且不解,但寺内的僧人很快就得知了真相——或是真相之一。

那就是冥河之水上涌,自北而来,即将倒灌整个琨洲!

冥河之水包含着来自地府的力量,虽然特性奇怪,面目可憎,但一般来说是被认为对常人无害的,然而当这冥河之水化作洪流,席卷而来时,其意义便全然不同了——它将淹没琨洲,并将所有死于这场洪水的生灵送入地府,会把琨洲化作死地,灭绝一个族群,也将会用死灵塞满地府。但地府的容量是有限的,于是那些无法进入地府的死灵,则会被冥河之水强制化作怨灵,在奈何桥下飘荡,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祸!

但却没人知道这场灾祸的起因是什么!

然而面对灾难,首当其冲的明心寺的僧人,却没有耗费时间去追究这场灾祸的起因,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抵挡灾祸。

作为玄心大师离开后的明心寺第一话事人,作为监院的戒苦大师命人敲响钟声,向众弟子说明情况,并召集弟子,一部分深入北部晟洲净化魔源,一部分则立于神山之上,阻拦大水。最后,作为结语,戒苦向众弟子道:“如今这场灾难,已不仅仅是我明心寺之难,也不仅仅是人族之难,而是琨洲万万生灵之难!我等既为佛门弟子,又为明心寺的一员,更为千万的人族之一,在面对此难时,万没有退缩逃避之意!然而此行一去,前途渺茫,我也并非那等逼人送死之人,所以,若有人因此心生怯缩,大可自行离去,必不会受到半点阻拦!”

众多弟子面面相觑,虽然眼中有畏惧之意,但却无一人退缩。

戒苦环视众人,心中大慰,连道了三声好字:“临危不乱,临难不惧,不愧是我寺子弟!戒律院弟子与执法院弟子,随我前去晟洲深处,其他弟子去往神山峭壁!”

“只要我们还有一人未死,必不叫冥河之水倒灌琨洲!”

此时此刻,北部晟洲的最高点,那个曾经的镇魔塔废墟中,一个黑色巨佛站立其中,疯狂地毁灭周边的一切!

只见原本耸立的雪峰,被这黑色巨佛砸得寸寸崩毁,雪花与碎石迸溅,落入雪峰裂开的伤痕内,然后又被巨佛砸得粉碎!而在黑色巨佛的脚下,那个曾经伫立着镇魔塔、却又比镇魔塔地底九层还要深的地方,无尽的的冥河之水正疯狂涌出。

冥河之水应当是没有神智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再如何奇特,它们也只是水罢了。然而这一次,它们却像是有着自己的智慧,在黑色巨佛遮蔽天空时,便将自己藏身阴影之下,在天空阴影的遮蔽下,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张自己的领地。

若冥河之水仅止于此,那么它们想要越过神山峭壁,到达琨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它们却有着自己明确的目的,自它们来到世间的那一刻,它们便将目光投向琨洲,向着琨洲——或者说向着人族的聚居地而去。

它们在阴影和巨佛的遮掩下,穿越了布满沙暴的大沙漠,淹没了惊慌失措的沙族,而后又浸润了不归河,最后踩着自己的同伴,如同活物般,顺着神山峭壁向上攀沿,去履行它们多年前就已经承诺的事。

然而它们的脚步却被一群该死的和尚打断了。

当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法相出现在神山峭壁上时,第一个回头去瞧的人,并不是心性跳脱的惠明法师,而是向来沉稳的玄心大师。

这时候,二人已经行过北部晟洲的相当一部分土地,离苍雪神山已经十分遥远,但玄心的目光却穿过了黑暗与迷雾,看到了峭壁上法相下的明心寺弟子。

“看来戒苦也坐不住了。”惠明法师没有回头,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笑,就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样子,轻松道,“也对,这冥河之水,总该有人将它止住,既然我们没那个功夫,戒苦就该来了,只不过他修为不怎么样,可不要死在这里才是。”

玄心大师微微摇头,收回目光,道:“你对戒苦的敌意太大了。”

惠明法师笑道:“这不是敌意,是实话。平心而论,戒苦难道不是师兄你选择的下一任主持?可如今他的修行,可万万达不到主持的地步,更别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地位的修为身犯险境。若他一个不小心,跟我们这两个老不死一块儿交待在这里,那便是万事休矣,到时候明心寺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预备主持来?”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天意,是天命,是明心寺注定消亡的时候到了。”玄心平静道。

惠明法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以前的你将明心寺看得比什么都要重,没想到几百年不见,我竟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师兄,你变了。”

玄心淡淡道:“并非我变了,而是你看我的角度变了。”

“是吗。”

“当你不再被偏见遮蔽双眼,你才能看到世界真正的样子。”玄心望向了惠明法师,“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心中难道还是对师父心怀怨——”

“或许如此。”惠明法师打断了玄心,“但是师兄,比起我来,你不如更关注一下我们的师弟。”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巨佛的不远处,然而两人的目光却并未瞧向这如同远古神灵一般顶天立地的巨佛,而是望向了巨佛心脏处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只见那人影被巨佛裹入心脏,又以重重阴影遮蔽起来,只能让人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即便是模糊的影子,惠明与玄心二人也能看到他脸上的狰狞挣扎,和他无法自控的抽搐狂乱的动作。非人非兽的嘶吼从他口中发出,狂乱的气流环绕周身,在将四周无处不在的阴影驱散的下一瞬间,便又被阴影缠得更紧!

玄心大师叹息道:“师弟……到底是坚持不住了。”

“意料之中。”惠明法师苦笑一声,望向脚下镇魔塔的废墟,和废墟下源源不断涌出的冥河之水,道,“但我更奇怪镇魔塔到底是怎么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