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她的手却突然被他反握住。罗慎远的右手因为受伤而蜷缩不能,力气却很大,如铁钳一般抓着。
宜宁抬头看着他,还是那张俊朗至极的脸,挺直的鼻梁,她几乎就是突然撞进罗慎远深如古潭的眼睛里,听到他的声音隐忍中透出一丝淡漠:“宜宁,你想做什么?”
“要是不喜欢我,厌恶我——你就该离我远远的。”罗慎远继续说,“不然那夜的事还会发生的,我不会只做你的三哥了。”
宜宁被他盯得有些慌乱,扯了一扯手。
“我如何会厌恶你——”宜宁避开他的目光,那有种灼痛人的深沉。她对罗慎远的情绪太复杂了,怜悯,依赖。她无比的信任罗慎远,但是当她一步步了解罗慎远的真实想法,他在自己身上做的事之后,她就开始有点逃避了。
这跟她小时候一样,也许这是她的自我保护。小时候没有母亲,她就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母亲,把继母当成亲生母亲好好地恭敬着。继母生的妹妹不喜欢她,她就要刻意忽略妹妹对她的厌恶,告诉自己妹妹对谁都是一般的态度,然后跟妹妹相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倒是想不顾一切的指着妹妹训斥一通,但是继母肯定是疼爱亲生女儿胜过她的,没有人庇佑,她敢呵斥妹妹吗?
家里来了个讲《春秋》的老师,喜欢她胜过喜欢妹妹,经常向父亲夸奖她。继母看她的眼神就透出三分寒意,她就连这个老师都疏远了。
那天罗慎远突然亲她的时候,她就很怕,或者说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走之后很久她还在浑身发颤。
她还在走神,罗慎远却逼近了宜宁,语气低沉:“怕么?”
当然怕了——别靠近了!
“三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闭上了眼睛,别的事情她都能利落干净,唯独这种事她迟钝又拖泥带水。
“我从不讨厌你,但你、你别这般了。”
她好像真的很怕的样子啊,有点站不稳,上次他就感觉到了。
这也算是宜宁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当真有点可爱。
“你以后再靠近我,我就不会像原来那样了……明白吗?”罗慎远接着道。
宜宁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她觉得这样被逼哭真的太没有面子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身体却有自个儿的意志。不觉就一股酸意弥漫眼眶,眼前有些模糊了。
罗慎远很讶然,然后才后退了几步,似乎不该这么逼她的,还是要一步步的慢慢来。他叹道:“好了,坐下来再说话吧。”
她别过头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从半山腰看过去,还没有收的麦田绿油油的,有农家的人在赶牛车,有光屁股的小童在河里洗澡。有斜斜的炊烟冒出来,隐隐听到来大嗓门的农妇喊孩子回家的声音。也是,快要到晌午了。
她回过头看到罗慎远,他自己把右手包了一下,缠着一段白色的绫布。以右手握着茶杯,似乎自嘲般的说:“别怕,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你的三哥。”
“我知道。”她默默地说。然后提了茶壶,罗慎远也正要去提。她就把茶壶拎到自己这边来,不放他那边去了。
罗慎远挑了挑眉,然后突然就笑了:“宜宁,我是要给你倒茶!”
宜宁掩饰般咳嗽了一声,把茶一口喝了,然后站起来屈身行礼道:“既然三哥没有别的事了,那宜宁就先告辞了。”
“等等。”他的手指敲了敲石桌,“我还有话没说。”
宜宁只能再坐回去,看到罗慎远沉思很久:“那日宫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道,“你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论是皇后想让你与三皇子联姻,还是皇上可能有别的心思,对你都太不利了。三皇子懦弱,醉心于旁道,肯定是扶不起来的,皇位争夺永远是你死我活的,而三皇子还比不上当年皇上的十分之一隐忍,我并不看好他。至于后者……皇上不算昏聩,我倒觉得他不会做出太荒唐的事。只是话已出口,要是不说圆了,他日有人秋后算账,或者皇上终有一日要清算簪缨世家了,那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
帝王最是无情人,今日你为他打江山,他待你是宠臣。哪一日你威胁到他了,除去也是毫不犹豫的。
“我明白,如今父亲也在想此事。”宜宁道。他们都明白,只是不像罗慎远的思维这样一针见血。
魏凌那天贸然救她,其实是留了一个大隐患的,那就是欺君。如果不好好解决,这个隐患始终是心口上的一把刀。
“你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匆匆认下一门亲事。我听闻你祖母甚至有意于什么贺二公子。”罗慎远淡淡地笑了一声。
对于他来说,这种才中了举人,半只脚还没踏进官场的所谓青年才俊,是绝对不放在眼里的。
“有我在,你何必委屈于这些人。”
顿了片刻之后,罗慎远抬头看着她,语气竟然温和了一些:“宜宁,我娶你如何?”
宜宁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他的语气不算强硬,只是在拂面的山风中,听上去非常的坚定。
耀眼的阳光镀着罗慎远半侧的身体,另一边笼在阴影当中,勾出坚实的线条。她突然有种心跳如鼓的感觉。
“你——这怎么行!”宜宁没想到他会突然其来这么说,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震惊不比那夜少多少。
“嫁给我不好吗,”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是两榜进士,即将上任的工部侍郎,正三品。不是比那贺二公子之流强许多?”
当然强很多,面前这个人是日后的内阁首辅——拿贺二公子与他比,实在是太侮辱他了。
当年她费尽心机想要讨好的人,表示很满意这些年的讨好,现在说想娶她。
七年前她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这七年的兄妹情谊,她早就把罗慎远当成了兄长。他教她读书写字,庇护她,在她危难的时候救她。这一切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兄长的作为。就算是情不得已,她如何嫁给他?嫁给他之后又要怎么把他当成丈夫来相处?
罗慎远看宜宁的脸色似红似白,似乎非常犹豫。
他继续说:“我也是想帮你避过这一劫。你贸然嫁给别人,要是个品行不好的人你该怎么办?他要是纳妾、养外室,你如何知道?但我的脾性你却是知道的。你要是实在……心里始终过不去,那我还是你的三哥,照样以兄妹相处,直到你愿意接纳我为止。或者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他一顿,语气极缓地说,“那到时候商量便是。”
宜宁总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
罗慎远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她贸然嫁人的确不好。三哥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三哥,不会伤害她。只是拿他的婚事来帮她,是不是太麻烦他了?毕竟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他终会娶自己真正的妻子的。而且他们原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就算对外说是因她养在罗家,所以两人自小定亲。但是又怎么和林海如、魏凌等人说清楚?
她一则对三哥兄妹之情较重,二则她也没有这么自私,要利用别人的婚事来让自己安稳。
“三哥,若是你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宜宁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思考了一下,继续问,“要是别人知道了内情,以此来陷害你,让你的仕途受阻该怎么办?”
罗慎远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说:“宜宁,我自有谋划,这些都不会发生的。不要杞人忧天。
山风又吹来,天气还有点闷热,外面的山林里蝉声嘶鸣,像鼓动的心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