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去张罗斋饭。
御史用完晚膳,喝了两碗清茶,先去禅院里洗漱沐浴,更衣焚香,把自己捣饬好,便提着灯去了佛堂。
董晓悦整天这么无所事事地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拉长了几十倍,再这么熬下去怕是真的要成佛。
她用眼角的余光四下里瞟了一眼,门边角落里已经铺好了铺盖,欲盖弥彰地用七牒木屏风挡着,董晓悦的视角居高临下,把屏风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白羽竭尽所能要让使君宾至如归,足足铺了五条褥子,虽然是粗布,但是洁净整齐,铺盖旁还放了张小几,摆着个小小的青瓷花瓶。
不一会儿御史推门进来,风吹得莲花灯的火苗一晃,御史朝莲花座上的菩萨像一望,脚步明显顿了顿,董晓悦估摸着自己的形象不是一般寒碜。
御史走到香台前,拈了三支香,在灯上点燃,插.进香炉里,烟雾袅袅地往上飘,檀香干燥的木质气息萦绕在鼻端。
董晓悦隔着烟看他,更如雾里看花,分辨不出他脸上的神情,然而那依稀可辨的熟悉眉眼还是让她心里蚁爬一样地发痒起来,上个梦的一幕幕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拍打着她的意识。
他的举手投足给她一种明晰的直觉,这是燕王殿下,而且几天了也没出现别的干扰项,这回大概不用再猜猜猜了。
只不知这次的出梦条件会如何刁钻。
御史撩起衣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仰起头默默地凝视了她半晌,然后开始低声诵经。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微微有点金属的质感,董晓悦听着听着耳朵开始发痒,可又不能抬手挠,很是纠结。
好在一卷经文不算长,御史很快就念完了,他双手合十对着塑像道:“弟子杜蘅在下,求大势至菩萨赐梦。”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带上了些赧意:“弟子数年来常在梦中见一无名女子,面目宛然,似曾相识,醒来却不知其姓名,一日忽不再至,迄今已三月有余,弟子……只求再见她一面。”
董晓悦明知道这是个新的梦,可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上个梦里还跟她卿卿我我呢,这个梦里居然勾搭上了别人!呵呵,男人。
杜御史看不透菩萨的内心戏,若是知道她六根这么不清净,大约也不会来求她了。
他许完愿,对着董晓悦拜了拜,便走入屏风内。
董晓悦像个有窥私癖的变态,越过屏风盯着刺史。
杜御史正对着墙角脱衣裳,无端感到背后有人注视他,中途改了主意,把衣服又穿好,掀开被子,合衣躺了上去。
小气吧啦,谁稀罕看你!董晓悦悻悻地收回火辣辣的目光,撇撇嘴。
杜御史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便渐渐变沉了。
董晓悦远远地望着他,昏暗光线下看不清楚他的睡颜,但是她仿佛能感觉他清晨草木一般的气息和缓缓起伏的温暖胸膛。
在宁谧安心的气氛中,董晓悦很快昏昏欲睡,自始至终也没操心要替御史圆梦,别说她压根没什么神力,就算有也不会帮他——巴不得送他们个咫尺天涯。
杜御史一觉睡到天亮,半个梦也没做,匆匆用完早膳便策马回城处理公务去了。
第二天黄昏,御史准时来到法藏寺,将前一天的步骤分毫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一夜无梦。
杜御史脸上不显,到底是不如第一次那么笃定了,董晓悦熟悉他的一颦一笑,见他眼神里的失落,都有些于心不忍,可惜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菩萨,即便想帮他也是爱莫能助。
杜御史用了早膳,辞别了白羽和一众和尚,正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到山门口,迎面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由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嬷嬷陪着,慢慢地往寺里走。
那女人戴着黑纱的幂篱,穿着天青色绣玉兰花的外裳,鸦青的下裾,素净娴雅,虽然遮着脸,但是从步态举止中看得出很年轻。
与杜御史错身而过时,那女子微微屈了屈膝,避让至一旁,借着薄纱的遮掩薄纱悄悄打量了他两眼,随即垂下头。
杜御史轻轻一颔首,径直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待他走过,那老嬷嬷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悄声对年轻女人赞叹:“啧!好俊俏的郎君!看那通身的气派!”
年轻女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并不接话,老嬷嬷有些自讨没趣,也没了说三道四的兴致,两人默默往寺内走去。
一入山门,便有知客商僧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两位檀越有何贵干?”
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两个女子上他们这门庭冷落的和尚庙来,除了求梦还会有什么贵干?
那老嬷嬷果然道:“小师父,不瞒你说,我们家娘子是来求菩萨托梦的。”
第75章 美人
那知客僧一听, 面露难色:“对不住二位,今日寺中已有卜梦的客人,还请明日再来。”
年轻女子咬了咬下唇, 两手搁在鼓囊囊的肚子上, 紧张地绞着手里的丝帕。
老嬷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着那和尚胡乱行了个礼, 满脸堆笑地道:“小师父, 我们家娘子挺着大肚子来一趟不容易, 能不能叫主持大师通融通融?”
边说边仗着自己年高, 扯住那和尚的袖子:“小师父您一看就是个心善有缘法的, 求您行行好,行个方便,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那和尚年小脸嫩,忙不迭地把袖子从那妇人手里拽出来,趔趔趄趄地退开几步,秃脑门上都泛出了红色:“檀越莫要为难小僧,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那客人来得早, 连主持都没法子的……”
“那客人现下在哪儿?”那老嬷嬷仍旧不肯死心, “咱们自个儿去同他商量。”
“檀越莫要去, 那客人不是寻常人,冲撞了可不得了!”
“怎么不寻常?”
和尚挠挠青瓜皮似的头皮,皱着脸, 支支吾吾地道:“就……那……那位客人是大官儿……”
老嬷嬷一时间似乎被震住了,不过也只是片刻,她想了想,眉头突然一展:“大官儿一肚子的文墨,不该比别个更讲理?老婆子好声好气地去求他,都是吃盐米的,就不信他治咱们的罪!”
那和尚这两日眼见着杜刺史来来回回,有幸给他带过路,觉得使君平易近人,谦逊有礼,大约不会难为这两个妇道。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多管闲事给寺里招祸呢?
“两位还是请回罢,那郎君也不在寺里,晚间才来,你们在这儿干等也不是个事儿。”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女人的大肚子,这么鼓大约快临盆了吧?他有些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