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咬得牙根生疼。眼睛蓦地就红了。
人生。什么是人生。这狗屁操蛋的人生。从记事以来,魏北就在泥泞里,真正的暗处,离幸福、阳光,有千仗远。他没见过妈妈,又有个混账父亲。唯一的妹妹如今守不住了,他要将她拱手让人。
从出生,他就开始挣扎。挣扎着不要坠落下去,不要跌到深渊,不要失去向上的希望。魏北唯一一次想要抓住不属于他的东西,是在认识沈南逸之后。
他曾跟那个人说,不要跪着。就好。
可他今天就要跪了。膝盖着地。跪下去。
魏北轻轻抬起眼皮,不明白自己的目光到底包含什么,他看向沈南逸,似期待似祈求,要他开口说一句话,要他讲点什么。
而沈南逸仅仅是,仅仅是轻飘飘地撇开眼。不再看他。
就那撇开的一瞬。魏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语言,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红了眼,再传递视线。希望落空,再绝望地垂下眼皮。他紧捏着双拳,双肩颤抖,然后浑身开始颤抖。
心底轰隆一声。
魏北屈了膝盖。
他不似辛博欧跪得那般干脆,而是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先是单膝着地,悄无声息。
再是双膝着地,悄无声息。
可旁人都看傻了。明明跪地无声,却似在他们心里落下“咚”、“咚”两声重鼓!
魏北跪也跪得笔直。他抬首,看着桌前四人。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台词——
“有生以来二十三年.......今天........我跪下了。”
没有辛博欧的声嘶力竭,没有怨气的挣扎。魏北只是红着眼,轻轻地、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今天,我跪下了。
然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跪得无声。哭得也无声。
王克奇完完全全看入迷,他差点要起身大吼:你真他妈的灵!男主角真他妈的非你莫属!
辛博欧震惊,震惊在这场“表演”里。他心揪得不可言说,他知道自己输了。洪赋却在沉默,久久地,久久地沉默。
他们谁也分不清,魏北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在“跪着挣扎人生”。
良久,是沈南逸的爆吼惊醒众人。
他说:“够了!”
沈南逸忽地上前拉起魏北,几近粗鲁地把他推回椅子上。眼泪没来得及收回去,魏北瞪大了双眼盯着沈南逸。
很快,桌上响起掌声。王克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一个人将手掌拍得发红。似要拍烂。
很多年后,王克奇问过沈南逸,那天你是不是心软了。还是舍不得。
沈南逸没有说话,他只默默抽烟,一根接一根,就像今天,就像此时此刻。
他的思绪飘到去年冬天,怀里的年轻人抱起来很柔软。那人跟他说,不要跪着。就好。
可这个年轻人,今天却不得不跪了。
魏北终于学会那些他曾想交给他的东西,沈南逸却无法高兴。
他想起凌晨写过的那篇新稿,想起那句——
膝盖是僵硬的,也是软弱的。这是他最后一次挣扎,从此与过去的高傲一刀两断。他将换个方式存活下去,他感到生的力量在血液里翻涌,他感到自由。
沈南逸想,魏北从此自由了。
第三十一章
洪赋离开时,将双手负在背后。他深深地看着魏北,明白这小子终会大有作为。辛博欧神色游离,差点踩了王克奇脚跟。
喜提男主的王导高兴得要命,也不管是否还应再面试,他反复告诉沈南逸:就他了!就是魏北!我今年带他出去拍戏,哪怕天上下刀子你也甭想把他接回家!
辛博欧跟着洪赋返回学校,洪老爷子上车前招来王克奇。他附在王导耳边讲几句,后者先是惊讶,眉尾挑得老高。几秒后又笑了,殷勤地朝老师点头,赶忙说您老慢走。
小型聚会没有第二场,王克奇选择回家,近段时间陪老婆的次数太少,差点提刀砍他。沈南逸把车钥匙抛给魏北,让他取车。
王克奇和沈南逸站在街边,他从包里摸出烟盒,抽一根递给沈南逸。
仲夏即临,没多久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会到来。早鸣之蝉沸于夜色,叫人嗅出点夏季风味。热烈的,聒噪的。
“老沈,今晚魏北演得不错,我很稀罕。好多年没见着这么灵、这么会的演员咯。要珍惜。”王克奇点燃烟,打火机的热气直扑面门。
他躲闪一下,继续说:“我总觉得吧,魏北不是在演戏。他像在.......剖析自己给别人看。很彻底、很露骨。这种感觉莫名熟悉,特像你,老沈。像你年轻那阵写作的劲头,尖锐的,血淋淋。让人看完后背发麻。”
沈南逸不发表意见,他咬着烟头,没有点火。应当是认可王克奇的评价,也或许他还沉浸在魏北那一出好戏里。
王克奇又说:“我只是搞不明白,魏北挺好一小孩儿。你放在身边也挺合适,干嘛要去弄个辛博欧。魏北没跟你闹过?”
“没有,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又过分懂事。”
沈南逸终于开口,叼着烟头不过瘾,便将烟卷撕开,直接往嘴里扔了些烟草。涩味顺着舌尖蔓延,倒没觉得苦。